永远的家园 - 中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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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uxiao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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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作者: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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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0-12-5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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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21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8:19:48 | 只看该作者
    切成薄片的火腿有一种特殊的香气,顾云声本就热爱蜜汁火腿这一色菜,不知不觉就和江天两个人分吃了一盘。吃饭前江天另拿了只碗,喝了一碗鸡汤,摇头:“现在栗子都不如以前的甜了。”

      “冬天了,新鲜栗子也是吃一顿少一顿。我记得你家以前用板栗蒸五花肉,下次我们再做过试试。”

      平淡地吃完晚饭,顾云声留江天在客厅里整东西,自己跑去厨房洗碗。他近来常常一入夜就觉得疲倦,问过医生,说是戒酒的后遗症之一。洗完碗再出来,觉得累得不行,歪在沙发上陪了江天一会儿,晚饭后忽然都不说话了,房间里比只有平时只有顾云声一个人时候还要静。他莫名觉得江天会收拾很久,于是也不陪了,洗过澡先上了床,看看电视看看书,就是折腾不出睡意来。等好不容易挨到了要睡觉的钟点,顾云声觉得困乏一起袭上来,眼看着客厅里的人还是没有来睡的架势,他也等不得了,正要关灯先睡,脚步声在这时慢慢近到卧室门前。

      顾云声关灯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江天进来,把外套脱了,走到他这边,细细端详了两眼,也不等顾云声说话,先伸过手来把他的眼镜摘了。

      眼前顿时模糊起来,连尽在咫尺的江天的脸也似乎蒙上一层纱。感觉到江天的手停留在自己鬓边,顾云声忍不住笑,低声开口:“无聊不无聊,一个晚上都不说一声,我都要睡了啊。”

      但这句话说得实在不怎么坚定。江天还是默默盯着他,又在顾云声以为会先有一个亲吻的时候搂住他上半身,压了下来。这样沉默的热情虽然有点意外,然而小别再聚,愈发显出格外的缠绵意味。

      感觉到江天正贴在自己背上,顺着脊柱骨吻下来,顾云声脸上热了起来,转过身子,和江天缠在一起。沉迷来得很快,很快就什么也不容多想,只能依从身体的快赶沉沉浮浮。

      忽然顾云声觉得半边身体猛地一阵抽痛,像是被拧了一道。他瞬间就从云间跌下来,意识一清醒,原来是江天扳起了自己缠在他腰间的右腿。他都疑心听到骨头在咯咯作响,有点恼,脸上更是热得要烧起来,但是忽然换了姿势,半边身体使不到力,另外一只手也被江天抓牢,因为汗而愈发亲密地腻在一起。

      试着动了动,还是不见得怎么舒服,顾云声发觉说不出话来,嘶声说:“你也提个醒啊,腰……”

      他本来要说又不是十年前了,这样拧着腰太痛,但后面的话立刻-了回去,再说不出连贯的句子,汗水好像一下子多起来。不过这句话江天还是听到了,停了一下,松开手,却是抓过自己用的枕头,垫到了顾云声腰下,还很镇定问:“一个够不够?”

      气得顾云声只想坐起来推他。

      说完,江天揽过顾云声的腿,从脚踝开始,一路舔咬着亲吻到小腿肚子。因为慢,让顾云声莫名有了一种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吃下去的错觉。但此时灯光下江天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里,蹙着眉,神情沉默而专注,这让顾云声莫名觉得有点不郁与他人说的甜蜜温存,渐渐的他也动情起来,就不再多说,由着江天去了。

      “又不是二十岁的时候了,你也给我个心理准备啊。”等到顾云声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他趴在-,贴着额头的头发全湿了,风吹过还是一抽一抽疼着的背,凉飕飕的,而江天的手正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也不知道是安抚还是又一次的挑逗。

      江天似乎无声地笑出声来,沉默了良久,缓缓说:“还是一样的。”

      顾云声本来已经昏昏郁睡,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愣了一下,睡意统统褪去了。瞠目结舌了片刻,他重重打了一下江天的背,只听到一声脆响,连自己的手心都痛了,陡然袭上来的赧然才被稍稍压住一些:“你今天怎么了,都不认得了。”

      那边起先是安静着的,后来听到辗转声,正在顾云声奇怪的当口,江天靠过来从身后搂住他,用低到几乎可以以为是幻觉的声音哑声说:“我嫉妒得要命。别笑话我。”

      闻言顾云声怔怔,一时之间竟僵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台灯在做到一半的时候被自己声稀里糊涂地关了,现在有点后悔,又有点庆幸,虽然看不到江天的神情,但自己的表情也不会被看到,顾云声迷迷糊糊地想着,在累到终于可以入睡之前,他紧紧抓住江天的手:“对不起。”

      早上醒来,顾云声觉得手腕是凉的。他明明记得睡之前把手表褪下来了,定睛一看,却是一块从来没见过的新表。

      忍不住勾起嘴角,伸手去推难得还没起来的江天:“喂。”

      江天睡得正沉,顾云声喊了几声,还是让他继续睡,自己下床洗漱又换了身衣服,就去客厅里开电视之前,顺便去厨房溜达了一圈,拿出昨天早上没吃完的冰淇淋。

      他昨天不小心把蓝莓口味的全吃掉了,现在只剩下黄桃和酸奶味的。早间新闻正报到天气一档,他发现接下来几天天气都很差,立刻觉得自己都跟着蔫了。

      等他这边不急不徐解决掉一半的冰淇淋,江天也起来了,一开卧室的门,看见的就是顾云声窝在沙发里,两脚往茶几上一伸,心满意足地吃着他的冰淇淋,像一只-肚皮晒太阳的猫,怀里还抱着他的毛线球。

      江天忍着去他下巴挠一把的冲动,不赞许地说:“一边把暖气开到二十五度一边吃冰淇淋,你也不怕折腾。”

      顾云声听到江天的声音,笑眯眯懒洋洋地继续窝着不动:“不然怎么叫冬天呢?那桩破烂活总算了结了,怎么也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否则我不是白辛苦了。”

      江天把茶泡好,也坐过来。顾云声瞄见他手腕上也戴了只和自己手上一样的表,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发觉目光总是往江天手腕上飘,渐渐觉出有点令他自己都暗暗恼火的脸热来。他很干脆地别开脸,才说:“买这种比普通车子还贵的手表,你发横财了?”

      “拿-金买的,想不到别的用处,大头买了表,零钱挑了只火腿,都带回来了。”

      顾云声不知不觉中换了个姿势,枕着江天的腿,自己的腿则勾在沙发扶手上。他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你几时眼光变成这样的了,还是有人去陪你挑的?”

      最后一句本来只是玩笑话,但没想到江天居然点了点头:“在瑞士碰到了老朋友,请她和我同去的。”

      “女朋友?”

      “前女友。”

      顾云声也不管江天这话说的是真是假,还是笑,顺便陪着演:“下次说谎说圆了啊,就算是女朋友,也是不在国内就在日本吧,怎么追到瑞士陪你买表去了?”

      “她是语言学的博士,现在毕业了在教书,学校派她去苏黎世大学交流半年。”

      顾云声抬起左手来,又看了一眼表,点头:“唔,眼光比你的好。她一个学日语的,跑到说德语的地方交流,真是全球化得很。”

      “这有什么,她在那边还开日本文学史的课呢,用英语开。”

      这情景一想就颇有趣,顾云声笑完了,仰着脸看向江天,勾住他的脖子,说:“别忙着一一坦白啊……这种事说出来不如被抓现行有戏剧冲tu……不过昨天你醋过了,今天能不能轮到我醋一下。”

      江天想了想,点头:“可以。”

      顾云声大笑,支起上身去亲吻他:“还要考虑一下,心不诚。”

      江天伸出手来-了-顾云声的头发,顾云声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说:“我看到手表想起来,讲个笑话给你听……你今天上班不上班?”

      “下周一再去。”

      “哦,那好。”

      “什么笑话,你说吧。”

      还没说,顾云声就先笑开了,江天被他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也笑着说“哪里有人说要讲笑话自己先笑场的”,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这个笑话呢,是说有钱真好……比如有些人啊,拿了-金就去买昂贵的表零头还能买火腿……这钱足够在市中心的新楼盘付首付了啊。”

      江天忍笑,拍了一下顾云声的脑门:“没想过存钱买房。要是学校的房子收回去了,我就举家搬到你这里来安居,好了,别跑题。”

      顾云声继续笑,接着说:“以前呢,有个学生……呃,好吧,其实就是我……你不要这么认真,认真了就不好笑了……我大四不是实习了几个月嘛,存下点实习工资,心血来潮地去买了两个戒指。那个时候脸皮真是薄,因为都是男款的,把同一家店跑了两次,结果碰到同一个售货员,还要骗她说上一个掉了,她同情安慰了我半天……当时我没钱,只买了两只K金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口渴,坐起来端过江天的杯子喝了一口,立刻皱眉:“你泡的茶太浓了啊,这都是喝药了。”

      江天只是看着他,问:“戒指呢。”

      “那天去你外公家吃饭,本来想给你的,但是后来我不是醉了嘛,糊里糊涂地就忘了。本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但是后来搬家,就是搬到现在这房子的那一次,不知道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

      顾云声的语气始终很平淡,江天的脸色也是一样。说完了顾云声继续笑着说:“我就随口一说啊,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江天一把拉他过来,沉默了很久,说:“你让我找找看。”

      “哪里找?都好几年了,说不定搬家途中就丢了,我连它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唉,这要是当真就没意思了啊。”顾云声一直在笑,末了轻轻应了一句。

      接下来数日真可谓一切都好,除了他们没吃成林况的喜酒……就在喜宴的前两天,顾云声在家里接到蒋笑薇的电话,电话那头吞吞吐吐地说,喜宴取消了。

      顾云声这几天还在想要送什么礼物,没想到接到这么个电话。一愣之下追问:“啊?不是又不结了吧?”

      “手续还是要去办的……至少我没收到取消的通知。”

      “那也是,不然临到结婚玩这一手,太不是东西了。”顾云声说完觉得不对,又问,“林况他没事吧?病了?”

      蒋笑薇沉默了很久,顾云声知道她也是在犹豫,就说:“不好说就算了,不用你为难。”

      她一下哭了出来:“昨晚白翰喝醉了,跑去爬林况家的窗子,不知道怎么打起来了……现在林况还躺在医院呢……”

      “怎么不摔死!活疯子!”顾云声脑子都一“嗡”,“林况在哪里?要紧不要紧?我去看他……”

      “你还是别来的好……他这么要强的人,现在怕是最不愿意见人的。等他好了,自然会联系你……”

      顾云声安慰了蒋笑薇一番,挂了电话。不知为什么,这个电话让他恶心。他看了看四周,江天还没有回来,房间里只他一个人,这让他觉得沉闷难挨,简直是要窒息了。这时他想起医生开给他的戒酒药,每次吃完都会让他的世界安静起来,于是他找到自己的包,掏出药瓶,吃了一粒,觉得好了一点,又不够,就再吃了好几粒。

      世界真的寂静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发现自己的半边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顾云声想起这句老话。

      他拼着右半边身体残留的最后一点力量,把方向盘死命往路边一打,左脚死命踩住刹车,总算是把车停了下来。身后的车愤怒地按了喇叭以示对他忽然变道的抗义,顾云声对此只能报以无声的苦笑,但就在他想去够放在一边的手机的时候,却发现另外一只手的情况似乎也不妙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戒酒期的症状,不敢着急,只能坐在驾驶座上,期望着自己的力气慢慢恢复。然而尽管时间流逝,暮色益发浓重,麻痹感还是并没有得到多少的缓解。顾云声看着行人道上步伐匆匆的行人,试图想找到一个稍微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的,再向他们出声求助,但他隔着车窗张望了十来分钟,似乎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下班的终点为旁人多分出一分关怀来。

      等顾云声费尽所有力气用僵-小指把车窗按下,背上已经汗湿了一大块。正好有个女学生骑着自行车擦着他的车子过去。他只犹豫了一下,叫出声音来:“同学……请你停一下,帮个忙。”

      对方疑惑地停下了车子,又有点迟疑地回了头。顾云声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僵硬,继续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能开车了,连手也抬不起来了,能不能请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我朋友?”

      亏得他生来一张好皮相,简直衣冠楚楚又言语得当,没把人家小姑娘吓走。她点了点头,推着车倒回来:“拿我的电话打好了,你说吧。”

      顾云声道了声谢,迟疑了片刻,报了林况的手机号,又说了自己的名字,过了很久电话通了,顾云声就听那个女孩子慢声细气地说:“您好……您朋友顾云声让我打电话给您,他说他没法子开车,手抬不起来……我们现在在……我看看,哦,尹水南路,这儿有个法国餐厅您知道吗,就在这个边上,那好,我会转告,不客气,再见。”

      她挂了电话,说:“他说这就赶过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打120?”

      顾云声苦笑,还没来得及说“不用了”,副驾驶座上的包里,手机又响了。

      毕竟已经晚回去了,他怕是江天打过来的,想接又不敢接,偏偏这时那个好心的女孩子会错了意,自告奋勇地问:“要我替你接电话吗?”

      眼看着她按下扩音键,一听到那个“喂”字,顾云声的头皮立刻就麻了。他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替他举着手机的女孩,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说:“江天,我这边出了点问题,可能你要过来一趟了……”

      林况和江天两个人赶过来的时间相差不过几分钟。刚看到林况的时候顾云声还有闲心开玩笑:“真是对不起,这个钟点你应该在和林太太吃晚饭吧,又把你叫出来了……”

      林况一把打断他:“半边身子不能动是什么意思?你又喝酒了?”

      “没,那天之后就一点也没喝过了……”他迟疑了,但林况目光逼人,知道是躲不过去,声音低下去,“我可能安定片吃多了……”

      “你……”林况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正要说他,马路另一边一辆车停下,江天从车子钻了出来,两个人目光一对上,林况冲他招了个手,趁江天还在过马路的间隙,弯下腰瞪了顾云声一眼,“你等着治你的人来吧。”

      江天出来的匆忙,外套也来不及没穿,跑过来一看,起先并没看出端倪来,人没事,车子也没事,他正稍稍松了一口气,却瞄见林况脸色很差,声音也跟着沉下来了:“你在电话里不说清楚,出什么事情了?”

      路灯下江天的脸色被各色阴影带得模糊起来。顾云声看不清楚,心里极不安定,但到了这一步,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有点绝望,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并不明朗的解脱感,纠结在一起,又被更大的羞愧感笼罩。他强迫自己去正视江天的眼睛,尽量清晰而缓慢地说,给江天也给自己一些消化的时间:“没按时回家也没事先跟你打个招呼,是我不好。你听我说,我开车开到一半,手脚忽然不听使唤了,半边身体现在还是没什么知觉。我想大概是我太想迅速戒酒,反而有点太依赖安定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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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12-5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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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22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8:20:19 | 只看该作者
    一直到他说完,江天都没有出声。顾云声心想不管好坏总是要挨这一刀,戒掉了再说当然比戒到一半出这样的事被抓个正着好,但已经这样了,更坏也坏不到哪里了。

      江天这时转头对林况说:“我开车送他去医院,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搭把手,把他弄到副驾驶座上去?他说他半边身子没知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有多严重。”

      林况点头:“放到后面吧,少走两步路,他也舒服一点。我知道他在哪个医院戒酒,我开车在前面带路。”

      “有劳你。”

      一路上沉闷无比,顾云声倒在后座,看江天一点也没说话的意思,自己也绝了开口的念头。到了医院送急诊,医生问了状况,和顾云声说了一通过量使用安定片会和他其他的戒酒药的成分产生某种反应,导致暂时的神经失调。顾云声被他说得晕头颠脑,完全插不上话,好在打了两针后送去病房,失去的知觉慢慢又回来了。

      从顾云声进急诊室到出来,再到再度离开医院,江天脸上一点表情不见,连眉头都不皱,就在一边静静地等。顾云声中途看见好几次他问林况事情,林况也一一答了,知道这件事情不妙,但既然抓到现行,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已经由不得他去多解释什么了。

      当大夫来复诊并确认可以出院后,一直没说话的江天问:“你是想待在这里,还是回家?”

      顾云声听不出他的口气,莫名打了个寒战,强自镇定:“既然没事了,那就回去。江天……”

      谁知江天根本不理他,转头对林况说:“林先生,真是麻烦你了,今晚要不是你他怕是没这么能出院。也谢谢你告诉我他戒酒的事情。”

      “不要紧。顾云声他也是想尽快把酒戒了,这次安定的事情,可能是不小心吃多了两片……说句惭愧的话,这东西以前我也碰过,有的时候就是不知不觉多吃了还不知道,醒过来也后悔。我想这次他也吃足苦头受够教训,下次再不敢滥用药物了。”

      明知林况是在帮他,顾云声眼下也只敢装傻,站在边上低着头不接腔,脑子里飞快地想怎么应对回家之后的局面。他一边想,一边听林况和江天道别,才赶快抬起头来说:“林况,今天真是谢谢你。我都不好意思再和你说这句话了……”

      “你啊,也注意一点,安定也绝不比酒菁祸害小。”说到这里林况自嘲一笑,“以后你再打我电话求救恐怕我也有心无力了,我和颖梅后天的-飞雅典。”

      其实仔细看,在医院在明晃晃的探照灯一样的白炽灯下,还是能看到林况眼角嘴边淡淡的瘀青,顾云声忽然都不忍细看了,伸手和他告别:“一路顺风,好好过,要幸福啊。”

      “托你吉言,一定一定。”林况-毫无阴霾的笑容,也递过了自己的手。

      回去的路上顾云声几次想解释,全被江天冷冰冰一句“回家再说”堵回去。他有点委屈,觉得江天这个样子还不如林况还在的时候。他有错在先,他认了,也道歉了,诚心戒酒,吃了多少苦头,脱了一层皮;何况这十年来,做过这么多荒唐事,连前情人都被抓到过好几次,也没见江天发过脾气或者说过重话,却没想到眼下就是为了两粒药片,弄得这么僵。

      进了房门换鞋的时候,顾云声猛然发现原来江天出门穿的鞋子都不成对。他当下愣在了门边,嗓子堵得厉害,本来要出口的道歉也立刻卡住了。

      餐桌上的食物早就冷透了,江天扭头看了一眼,问:“晚饭你还吃吗。”

      “我不饿,你吃吧。”

      江天点点头,走过去把盘子都收了,接着就听见所有东西都倒进垃圾桶的响声。顾云声又累又倦,兼之愧疚,简直是坐立难安,他知道江天真的生气了。

      忽然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继而是瓷器砸在地板砖上的破裂声。这还是他们刚开始同居时顾云声拉着江天一起去买的一套四十头的青花梧桐餐具,因为上面的花色正是疏淡的江景和高而阔的云霞,每次拿这套出来吃饭两个人都会互相取笑一番。挑选餐具的情景和平日里说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瓷器却先碎了。

      顾云声冲到厨房门口,看见江天蹲在地上收拾碎片,下意识地踏进来,想来帮把手。江天瞄见他,立刻说:“你赤脚,别进来,在客厅坐着。”

      这句话让顾云声愈发难过,本来听到声音都条件反-缩回去的脚又放了下来,捡起就在脚边的一块,拉住江天的手:“你别扔,我找人去补。”

      江天动作一僵,总算是把碎盘子放在了一边。他抬起眼来看了一眼顾云声,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嘴上说得还是:“都说了打赤脚不要进来了。”

      “我要和你道歉,和你解释,你一路上都说回家再说。那好,现在回家了,你却在这里捡一个破盘子。”

      “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戒酒,结果反而嗑药去了,我都知道了。你朋友替你背书,说你再不犯了,我也知道了。道歉也道过了,你还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毫无生气,疲惫不堪。顾云声目瞪口呆,没想到江天会说这样的话,这一路上在心口打转的话立刻噎住了,哆嗦了半天,才说:“好……我其实就是想和你说,我酗酒,之前不敢让你知道,所以一直装着没事也不在你面前喝酒。本来想趁你去瑞士的时候尽快把酒戒了,打了戒酒硫,结果被人灌了酒,休克了一回,这才改得其他药剂再辅助安定。林况结婚的事情让我情绪不稳定,最近几天多吃了几片,但我真的没有上瘾,这是个意外,而且是个惨痛的教训,我绝对引以为戒……还有,你打电话回来的那天晚上我人其实是在医院里的,我也不敢和你说……对不起,这件事情上一直在骗你,我知道这十年来已经过得够糟的了,我不想你因为酗酒看不起我。没想到现在你看到我又开始有用药的倾向了……这大概更坏吧。”

      他一直耻于向任何人承认自己酗酒的事情,但这次磕磕绊绊说完这一通之后,发觉原来对着江天,竟然也还是说出来了。江天一直垂着头在听,但听完之后,还是无动于衷一样,手指轻轻拨弄着碎了的青花盘子。

      “看来你是不想说什么了。”顾云声心里的绝望加深,声音反而镇定了。

      “你现在才想起来说。”江天问。

      “嗯?”

      江天提高声音,同时抬起头来,眼底里的怒火煎熬了这样久,都熄灭了,幽幽地看不见光:“都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不是我正好打电话过去,你还准备瞒多久?是不是嗑得神智不清还要瞒着我?是不是嗑完了躺倒在马路中间?等着我去给你收尸?你以为每次你都能有运气?顾云声你想怎么样?你还想不想过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吭憋着,就不跟我说!还一辈子,去他ma的一辈子!”说着再压不住火,狠狠一拍流理台,正好拍在一块碎片上,瓷片裂了两半,手也被割破,血水顺着指缝嘀嗒往下淌。

      顾云声没见过他发火,怔在当地半晌没说话,后来见到血才醒过来,抢过去抓着他的手去冲冷水,江天皱着眉头一掰胳膊,甩开顾云声继续说:“你以为你闷不做声把酒戒了,脱掉一层皮,你做过的事情就消失了两清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了?你既然种了这个因,现在就得吃这个果。我陪着你我心甘情愿陪你一起吃。你要是什么事都非得藏着,那还不如一拍两散拉倒。”

      江天打开笼头,把手上的血迹洗了,洗着洗着觉得腰上一紧,知道是顾云声扑了上来。

      他不说话,就这么死死缠住江天的腰。江天发了一通脾气,之前因为顾云声的一切担心和忧虑稍微地平息下去。不知这样僵持下去多久,江天叹气:“你这次是停下来了啊,要是没停住呢。”说到这里之前接到电话后一路开车去找顾云声时的种种念头又浮上来了,不愿意再想下去。

      顾云声把额头抵着江天的背,声音沙哑:“你不知道,重新见到你,我才记起有些事情是多么羞耻,所以哪怕洗掉一点,一点点也好。”

      到底自己是怎么松口答应从一个人苦苦奋战变成两个人一起戒酒的,顾云声不记得了。

      江天还有工作要做,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他,顾云声也知道如果非要人一天到晚无数双眼睛盯着,那这个酒也是戒不下去的。他早早地把家里大部分的酒都扔在江天家里,还有些没开封的就送了人,尽量不一个人去超市,去了也不往卖酒的架子边走;安定片倒是还在吃,但现在每拿到一瓶药,他都倒在桌子上,然后按照每天的量包一个小纸包,用一个小药盒兜着,其他的就锁在抽屉里,然后开车把钥匙扔到江天家那个一条鱼也没有的热带鱼鱼缸里。

      江天默不作声看他折腾了一个多礼拜,人瘦得走路都飘了,只有看到酒菁的广告眼睛亮一下,就像是给濒死的病人打一针强心针。在某一晚听了失眠的顾云声翻来覆去半宿后,他叹了口气,-着顾云声的头发说:“你别咬牙撑了,我们去专门的勒戒所吧,或者找个心理医生。”

      顾云声不肯:“我不去动物园,心理医生那个套路我都能蒙,不信你坐起来我给你演两路。”

      江天沉默了一下:“那这样,再一个多月就是寒假了,我请这一个月的假,陪你。”

      顾云声也不肯:“你下学期要转正教授,多少双眼睛盯着,别干这种傻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在这里生熬吧。”江天沉默片刻吐出一句,然后松开手,转过身去睡了。

      到了下半夜顾云声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等第二天下午醒过来,发现江天人不在了。按理说这天是礼拜天,江天又没什么别的事情,加上前一天两个人一起过夜,他是不会走的。顾云声这才想起前一夜里和江天那番短聊。现在他本身脑子就不好用,人也恍恍惚惚的,想起来之后觉得大脑更是空白一片,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空调也忘记开,就这么睡着了。

      他也睡得不熟,听见开门声一下子跳起来,才发觉手脚都冰凉得都僵-。江天先把大箱子挪进门,看见顾云声满脸睡痕,穿着单衣瑟瑟像只深秋的蚊子,立刻皱起眉问:“怎么空调也不开就在这里睡了?”

      顾云声不愿说是起来之后没见到江天等着等着睡着了,梗着脖子僵持一下,才看见那个箱子,指着问:“你干嘛带这个箱子来?要出差?”

      江天一转身,又端进来几张绘图板,才说:“我这段时间住过来。至少住完寒假……别发愣,穿衣服去啊。”一边说,一边-起空调的开关,直接打了30度。

      大概是从这一天起,变成两个人的站争的吧。

      以前他们都是周末待在一起,平时抽空去江天家住一两个晚上,现在既然每天都在一起,江天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钟点工停了,拉着顾云声做家务,买菜洗碗洗衣服晾衣服拖地收拾杂物擦家具,很多事两个人都做不来,事倍功半,那也还是一起慢慢来做。

      然后无论几点睡,江天一定早上七点起来,也不管顾云声有没有睡醒,拉起来跑五公里,回来吃早饭,吃完早饭江天去学校,留顾云声在家里写他的稿子,再每隔一天去医院,一个人去。

      江天带回了酒,也留下来药,告诉顾云声说:“你自己不能控制放在哪里都是没有用的。不然毒品那么难买,吸毒的人照样能搞到。”

      起先一个礼拜真是难过,顾云声自从进了电脑报再到混成个编剧,就彻彻底底成了个脑力劳动者,跑步跑得浑身都要散架,做家务更是苦不堪言,加上又在戒酒期,睡到半夜小腿抽筋,痛得恨不得去抽江天。但是一看到他握住自己抽筋的腿,把筋抻回来时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一切又不了了之。

      不过好事也有,累到菁疲力尽之后,顾云声每天不到九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人一要睡,就再不管酒菁啊安定片了。

      坚持了四个礼拜之后情况大大好转,顾云声一方面依稀找回来一点当年市环城长跑前五名的感觉,运动完绝不至于像被卡住脖子呼吸不得的鸡鸭;另一方面生活作息也正常了不少,有江天在一边看着,那是绝对只有江天这位官老爷放火熬夜,绝没有平头百姓顾云声点灯通宵的。每次顾云声要抗义说自己也有稿子要交,江天坐在由以前的杂物间改成的工作室里一抬眼皮:不睡觉就再把地板抹一遍。顾云声想了想,终归还是躺回-看电视,然后再在一个小时内睡着。

      眼看顾云声身体和菁神状态都在逐步好转,江天就提出加大运动量。为此他尽量在五点到家,在晚饭之前再运动一个小时。然后拉锯的就来了:江天说你当年不是篮球打得好嘛那打篮球去,楼下又有室内场,顾云声坚决不肯,说老骨头一把了想起当年英姿那都是要泪洒三千里啊;江天又提议去打网球,顾云声就说一想到网球骨头疼,追问下去却不肯再说了;游泳?不行,游泳会勾起惨痛的青年回忆;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定下来,打乒乓去了。

      时间就在这规律的一天天里哗啦啦流水一样过。顾云声胖了两公斤,江天却瘦了下去。其间顾云声的一部喜剧入围了当年电视-的最佳剧本,林况度完蜜月回来了,又在新婚妻子的陪伴下去了美guo加州一所大学读春季开学的MBA,江天拿到了他们老家的民俗博物馆的标,还听说白翰一概以前的风流脾姓,《永宁》都要杀青了……

      江天的设计最终中标那一天,顾云声去买了一瓶香槟。其实近来他们每发生一件好事还是会买一瓶酒,先放着,说等顾云声戒酒成功再喝。他提着酒从店里出来,发现不远处无数人围着一辆车,指指点点什么。顾云声起先没放在心上,开车经过瞄了一眼,发觉无论是车子还是趴在方向盘上那个人都像是何彩,也就是一念之间,踩住了刹车。

      跑过去一看真是何彩。几个月不见,顾云声都有点认不出她来。看见她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浮起了青筋,他赶快问:“何彩,何彩,你怎么回事?”

      何彩一抬头,一脸都是汗,整张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了,因为一直咬着嘴唇,下唇也紫了;发现来人是顾云声,她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一把攥住顾云声的手,咬牙说:“顾云声……我……我打了120,但救护车一直没来,你送我去医院……我好像破水了……”

      说完又俯下去,继续捏着方向盘,肩膀抖得和筛子一样。顾云声一听也急了,二话不说打开车门,把何彩抱出来安置在副座上,分开还在围观的人群,一踩油门就往医院冲。

      有人开车了何彩也就不那么紧张了,抱着肚子申今起来。顾云声听得心里发疹,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黄达衡呢?你都怀孕七八个月了吧,怎么敢没人陪就这么出来……”

      “他,他去市正腑开会了……手机没开机……我妈本来今天过来的,我就是去接她呢,开到一半忽然不对了……哎呀……”

      何彩喊得顾云声毛骨悚然,脚下不敢踩刹车,连闯了几个红灯一路开到最近的医院,跟着医院推出来的车子一路跑到产房门口。何彩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进去之前死死抓住顾云声的手:“云声,你想办法打通电话给黄达衡……快……”

      顾云声一面答应着一面手忙脚乱给黄达衡打电话,那边何彩已经推进去了,电话果然是关机状态。他立刻想到江天,打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你知道怎么联系黄达衡吗?我在街上看见何彩,她好像早产,我送她到医院,已经推进产房了……”

      江天一听也着急了:“他今天在市里开会,你们在哪里?这样,你别急,我去找他,然后和他一起过来。”

      顾云声告诉他医院的地址,江天立刻挂了电话。何彩刚才那个样子让他心有余悸,但电话里江天沉着的语调还是让他逐渐镇定了。他开始沿着走道散步,调整呼吸和心跳,忽然产房的门砰地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个白大褂,直直冲过来,抓住顾云声问:“你是何彩的丈夫?她早产,胎位不正,要剖腹产,你签个字吧。”

      刚刚平息下去的汗又上来了。顾云声一愣,才摇头:“我不是,我是她朋友。她丈夫联系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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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8:20:34 | 只看该作者
    “快去联系啊……不然就只能产妇自签了啊。”

      “已经去找了。何彩情况怎样?”

      来人见他也是不能拿主意的,没搭理又回去了。顾云声不能冲进去,看了一眼表,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等。

      很久没有经历这样度日如年的时刻,四下又这么静,而且冷,里面的衬衣湿透了,冰凉的贴着肉,很不舒服。他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每次看表,才过去两三分钟。

      过道里常常有人出出进进,顾云声到后来索姓低着头盯着地板上那些扭扭曲曲的花纹发愣。不知又过了多久,走道那一头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立刻站了起来。

      黄达衡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踉跄地冲过来抓住顾云声直问:“何彩怎么样了没事吧?我去开个会,叫她等我回来再一起去接她妈妈,她非不听……前几天来产检,还说胎位不正的……”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人直抖。

      顾云声先是看了一眼江天,才对黄达衡说:“你别慌啊。都推进去一会儿了,说是要剖腹产,她找不到你,自己签了字。何彩是多强悍的人,你别担心她了,肯定是-均安的。”

      江天也说:“黄达衡你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不一会儿拿着三杯水回来,交给了黄达衡一杯,再坐到顾云声身边,把另一杯水给了他,又低声说:“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心里有点慌。”

      江天闻言拉住顾云声的手,这个小动作落在黄达衡眼里,脸色变了变,却没说什么。

      这时江天看到顾云声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就问:“你手上拿了什么?”

      顾云声低头一看,哭笑不得地说:“你不是中了民俗馆的标吗?我去买了一瓶香槟,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何彩了,也不知道怎么昏了头,稀里糊涂一直抓在手上。”

      江天就笑:“那正好,等孩子生下来,我们敬新爸爸一杯酒。”

      黄达衡始终盯着他们没说话。沉默得久了,江天看出他有话想说,主动去问他:“有话就说吧,这样干等着也难过。你不要太担心,何彩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你们两个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上次吃饭时候你和何彩说从钵山寺就开始了,是不是故意说出来气她的?”

      其实顾云声早就隐约觉得黄达衡知道些什么,闻言更是心里一咯噔,却不说话,等着江天来答。

      江天答得很-快:“没,是真的。”

      “那就是了。”黄达衡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那个时候在钵山寺,有几天我被蚊子咬得睡不着,出来散了一会儿步,听见你们在井那边冲澡、开玩笑……当时我以为只是兄弟之间的笑话,后来你走了这么些年,我们和顾云声熟起来,再想当时的时候,觉得有点蹊跷……不过这样一说,也就都对了。”

      顾云声和江天对望一眼,谁都没想到这件事情十年前就留下了痕迹,顿时脸上都有点发热,看着对方想笑又不敢笑,一时间气氛变得颇有些微妙。

      江天抿着嘴,转过头来看着黄达衡,略一弯腰:“多谢师兄一直兜着这件事……”

      他话没说完,产房的门又被推开了,走出了一个中年-,大声说:“你们是不是何彩的家人?生了个男孩,-平安。等一下家里人可以进去一个。”

      黄达衡一下子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又捂着脸坐回椅子上去了。

      是江天向-道了谢,才和顾云声一起去恭喜黄达衡。他们都知道黄达衡两口子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如今见到他喜极而泣,心里也是感慨万分。所幸现在皆大欢喜,顾云声笑着去拍黄达衡的肩膀,说“啊呀,你要是这样进去何彩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都做爸爸的人了可别比小孩子哭得还凶啊”,江天就打开酒,还是倒了三杯。顾云声看到他递过来的香槟时僵-一下,但是看见江天信任和鼓励兼而有之的目光,心里一暖,接下来,去敬了黄达衡一杯。

      喝完之后江天悄悄问他:“味道如何?”

      顾云声微笑:“香槟不就是果味儿汽水吗。”

      “再喝一杯?”

      “说来也怪,一杯就够了。”顾云声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加深了笑容。

      两个人终于一齐笑起来,而这时黄达衡缓了过来,也欣喜若狂地大笑,三个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瞬间洒满了整条走廊。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晚,足足拖到第二年的一月。

      顾云声从电视台回来的路上雪正好开始下,他看着街灯下扯絮一样的雪片,心里想一定要去吃火锅,于是路过超市停下车,买了一堆涮火锅的材料带回家。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读书灯,江天正坐在沙发里翘着个腿看书,听见门合起来上的声音回了一下头又低下头继续看。顾云声想着有什么书能看得这么来劲的,凑过去抽了书,看见红楼梦三个字,笑了:“哦,雪夜闭门读禁书。”

      江天把书从顾云声手里抽回来:“晚饭吃什么?我还没弄,出去吃吧。”

      顾云声指了指搁在门口一角的塑料袋:“我忽然想吃火锅,把东西都买齐了。”

      “那也好,正好省事。”

      江天放下书帮手去来拎袋子,顺便开了灯。他看见玄关一片水渍,就问:“怎么了,踩到水了?”

      “嗯,超市出来赶着回家,踩进水洼里了。你别管,等一下我把湿鞋子扔到阳台上去。”

      顾云声就去厨房烧水,江天把菜洗了,顺便把年糕啊豆腐之类要过刀的过了刀,一边忙一边闲聊,江天就说:“何彩问你周末有空没有,去他们家打桥牌。”……上一周何彩的儿子摆满月酒,请江天和顾云声去坐头桌,算是对之前几个月僵局的正式和解,还顺手灌醉了一个人喝两份酒的江天。

      “别,我怕她儿子的哭声。那么个小老鼠一样的小孩,哭起来真有力气,也不知道像谁。你看得出来吗,我是看不出。”他对何彩着意去灌江天,心里总是有点耿耿。

      “小孩子都哭的嘛。什么小老鼠,早产儿都是这样的,再大一点就好了。”江天说到这里笑了,“我也是早产儿。”

      顾云声上下瞄他好几眼,打趣说:“看不出来嘛……”

      江天没理他,换了个话题:“再没几个礼拜过年了,你怎么说?”

      顾云声动作明显僵了一下,又没事人一样接话:“你肯定是要回家过年的,学校什么时候放假?”

      “你不回家?”说完才想起顾云声对他提过出柜的事,当下卡住了。

      顾云声看起来很像模像样地往锅子里下了油,丢了几大块姜,温度上来了把火锅底料先下锅炒了,才无所谓地说:“这里就是我家。”

      “跟我回去过年吧。”

      顾云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江天,错愕地笑了:“你多少年没回去和你外公外婆过年了?他们肯定想你回去想得不行。再说你一家上下差不多十口人都在,我一个人跑过去干嘛。”

      “不是说了吗,去过年。”江天把几种菇子上的水晾干,装盘后又重复一遍。

      顾云声忽然不吱声了。

      既然明确听到了顾云声的拒绝,江天再不提这件事情,眼看着底料煎得差不多,腾出手来起了火。接着就吃饭,饭间顾云声问:“刚才问你呢,什么时候放寒假?哪天回家?”

      “学生们这个周末就算放了,我们还要晚一周,把行政上的杂事都处理了。然后就回去,省里约我去谈博物馆的事,我想趁着年前先去谈一谈。”

      “那好,我到时候订票去南方。”

      江天挟给他一只黄辣丁和一筷子金针菇,才问:“好好的去南方干嘛。”

      “你都回家了,我去南边看海晒太阳去,不然守着这空房子,多冷。”

      江天放下筷子,好脾气地旧话重提:“我都说过了……”

      “行不通的,江天,我怕去你家,看到你家里人我都怵。再说万一露马脚怎么办,我觉得我已经够混蛋的了,现在再去想我妈发现的那天都有点后悔。要是是你,算了,总之行不通的。”

      默然片刻,江天说:“那随你。”

      眼看着江天回家的日期越来越近,顾云声一直忍着种种煎熬不作声,照常作息,还抽空陪江天一起去给他家里人挑礼物。江天看他这样故意找出一堆事情好让自己显得很忙碌,并不戳穿他,也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年关永远不会来一样。

      但是江天回家的那一天还是来了。江天打算开车回去,所以两个人早早都起来了,吃过早饭看完新送来的报纸,眼看着都要走了,江天硬是想起几个礼拜前还有双顾云声的鞋子晾在阳台上,非要收起来,拎着鞋子在鞋柜里找鞋盒,翻了半天,好不容易从一堆鞋盒里找到个空的,摇晃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东西,但又轻得不像鞋。江天顺手一打开,人就楞坐在了鞋柜前面。

      “顾云声。”

      听到他喊,刚回到卧室的顾云声探除半边身子来:“你不是要走吗,怎么……”然而在看见江天手上的盒子之后,也顿住了。

      别说江天,就连顾云声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把戒指连同盒子一道塞到空鞋盒里,还一放就是这么多年,从没想起来在这一块去找。

      江天已经先一步戴上了戒指,戴上之后还笑:“这戒指太松了,怕是要缠个红绳子。”

      顾云声良久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好半天才掩饰般地勉强一笑:“胡说八道,滚你的红绳子,又不是女人戴顶针。”

      现在再看当年买的戒指,真是朴素到了极点,但戴在男人的手指上,并不显得如何的寒碜。

      “当年我眼光真是差,现在看土死了。”顾云声哆嗦着嘴唇,竭力镇定着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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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8:20:52 | 只看该作者
     “我看倒是很好。”江天拿着戒指盒子走到顾云声身边,把自己的左手伸给他看。的确是有点松动了,顾云声就皱了皱眉:“那是你手指太细,我当时试过,正好的。”

      听他这样说,江天-一个柔软的甚至称得上腼腆的笑容来,把盒子里的另外一只戒指戴在顾云声手上。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这只是个普通的举手之劳的动作,但顾云声在稍稍抗拒之后,还是伸直了手指。

      戒指一如回忆中地合适。顾云声合拢微微颤抖的手指,说:“你看我说了正好。好了,你要回家去见你外公外婆小姨姨夫,戴个戒指惹眼不惹眼,摘下来吧。”

      江天并没异议,但顾云声看见戒指又如此轻易地从他手上剥了下来,心里还是沉了一下。只是很快,那只戒指又回到了顾云声的无名指上,他听见江天轻声说:“那你先替我戴着,等我回来还给我。这次别再乱丢了,不然又得我找回来。”

      顾云声笑得眼眶都发热,只能低头去看手指上紧紧挨着的戒指:“笑话,怎么又算你找回来的了,明明就是我好好搁在那……”

      话没说完,江天先找到他的嘴唇,吃掉了所有没说完的话。

      没几天顾云声也去了南方,一个人,没别的事情做也就是为不做事来的,睡觉,晒太阳,看书,看电视。年三十晚上他到海滩边走了一圈,看见所有的客房的灯都开着,窗帘也开着,于是笑了。

      到处静得能有鬼影随时窜出来。顾云声想来想去还是回房间看电视。春节晚会是不看的,转台回市台,居然看见自己写的某情景剧的新年特别版,他就像是第一次看一样,还跟着傻笑了数次,才再转了台。这次是个电影,讲的是一对貌合神离的中年夫妇,节奏太慢,实在不是这一晚该放的电影,顾云声甚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电话去那个台抗义,想想这简直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又算了。

      他一边看,想的是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回祖父家过年。那是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城市,祖母很能干,一个人张罗一桌子菜,然后会在饭后喂自己吃一碗酒酿年糕,上面卧着一个双黄糖心蛋。他小时候一定要加很多很多的糖,把那个鸡蛋挑破,只吃蛋白。

      那股甜味忽然在口舌间活了过来,顾云声又想起不久前江天留下来的那个亲吻和拥抱,看了看戒指,还是在手边的,依然亲密地挨在一起。

      他打电话叫送餐,问有没有酒酿年糕,餐厅的服务生为难半天,直说,我们这里有意大利进口的冰淇淋和新鲜的提拉米苏,热带水果拼盘,还有芒果布丁蓝莓派,苹果塔和巧克力慕斯,您看有没有想吃的。

      顾云声只能意兴阑珊地挂了电话,继续看电视。

      那电影的节奏委实太慢,顾云声白天看了一天书,很快就睡着了,又被一个电话吵醒。他迷糊着按下通话键,江天的笑声传过来:“顾云声,新年好。”

      这时有人在海滩上放烟火,俗气的红色绿色白色的花朵争相开放,顾云声看呆了,很久才说:“你也新年好。”

      “在干嘛?”电话那头电话声人声交织着,热闹得要命。

      “没事干,睡着了,又被你的电话吵醒了。”

      “三十晚上还睡,罚你新一年没得睡。”

      顾云声正要说这句话说得何其恶毒,但之前的喧嚣声莫名消失了,江天忽然抢上一句:“别一个人待在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和我过年。我很想你。”

      谁告诉他说年三十是信号最差的一天。顾云声愤恨地想,明明比人在耳侧还要清楚些,连呼吸都听得真真切切了。

      手一抖,再一次看向窗外,正好有一朵硕大的金灿灿的礼花在窗口绽放。他于是应道:“好。”

      从度假地回老家的-每天只有一班,初一的票已经错过了,年初二的没订到,好不容易买一张票,已经是初三了。

      江天开车来接他,两个人一打照面都笑了。江天说:“你带人来就好,傻乎乎带这么多海鲜做什么?”

      顾云声也看着江天身上那件式样古旧的大红毛衣,坏笑:“你哪里来的这件衣服?”

      江天低头打量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也笑了:“外婆给我打的,非要我过年穿上。还是很暖和的,就是最近我瘦了,显得宽了点。”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停车场走:“在家都没胖回来?你就安心享福吧,心事不要太多,我以前……”他本来想说“我以前一回家那叫催肥效果卓越”,后来想想说了何其无趣,闭上了嘴。

      江天看他一眼:“要不然你还是回家吧,我陪你回去也可以,就说我回来了想来看看叔叔阿姨。”

      “别,到时候他们把我打出去让你进去坐,我多难过。”顾云声满不在意地咧嘴一笑,“再说我听说这几年老头子带着我妈去我叔叔家过年的,顺便旅行,想得开。”

      江天静了一静,换了个开心点的话题:“今天早上有人送了两条活的翘嘴白来家里,外公说你有福气,来得正巧。”

      顾云声笑得有点僵:“我去你家该说什么?”

      江天很奇怪地看他:“你以前不是常去吗,该说什么说什么。今天来接你之前和外公下棋,输得一塌糊涂,等一下你替我赢回来。”

      “这个时候输棋是尽孝,你要我下我还是输。”

      一路上都在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回到市区。顾云声好几年都没回来,记忆中的城市和眼前所见的已经像是两座不同的城市了,美好的部分几乎全部被新近而起的丑陋建筑而取代,顾云声默默看着,忽然说:“在下个路口左转。”

      “回家不走这条路啊。”

      “我定了宾馆。”

      江天没想到他回家还定宾馆,深深望了一眼,由着他说的开去了那间宾馆。

      放了行李顾云声还专门换了身衣服,江天坐在沙发上等他,言语中有着不甚分明的不赞许:我还以为你到我家住,张阿姨专门给你收拾了客房。“

      “你别吓我,而且要是真的去住了,我就更贪心了。这不是把我放到炉火上煎嘛。”

      江天给他说得心里不是滋味,站起来拍了拍顾云声的背:“说傻话。”

      直到开回市委和当年日报社的那条路上,顾云声才找回少年时的感觉。江天也刻意地把速度放慢了,指着已经被夷为平地的日报社旧址说:“博物馆开春就要动工了,我回来的时候日报社已经拆迁了,不然应该去照两张照片的。”

      顾云声嘴上安慰着“这也没什么”,但一直在车开进市委宿舍的院子之前,还是忍不住留恋地朝旧家的方向张望。

      门扉依然,连院子里的枇杷树都依然,顾云声定神,看着江天拿钥匙打开门后回身等自己,于是也收起这一路来种种的期待和惶恐,朝他一笑,跟着他进了门。

      顾云声才进门就觉得暖和,心里想到底是有老人的家里,供暖真是给得足。刚摘了围巾脱下外套,听江天扬起声音和家里人打招呼:“外公、外婆,我把顾云声接回来了。”

      很快有脚步声从客厅里传过来,先出来的是江天的外婆,老太太八十岁了,头发雪白,脸色红润,笑起来就像个小孩子:“怎么去了这么久?现在机场这么远的?云声很久没见到了,看看,好像高了?”

      顾云声赶快先给江天外婆拜年,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哪里还能长高……哦,我没留心,原来换了地板了,我还没换鞋呢。”

      外婆连声说“不用换”,但顾云声已经先一步弯腰脱了鞋,换上江天踢过来的拖鞋,又说:“奶奶的气色看起来很好,几年不见,一点都没变。”

      一句话哄得老人家心花怒放,笑成了一朵花:“哪里没有变,你看头发都全白了……你们也是,都不回家过年的……幸好这次回来了。我腿脚不好,不太出门了,很久没见到你爸妈,他们好吗?”

      顾云声只愣了一下,赶快接上话:“挺好的,我爸老说在家里过年没劲,这几年都带着我妈去外地的叔叔家过年。他们也要我向你和爷爷拜年呢。”

      “好,好,都好。别在门口站着,江天外公和钟圆在里面下棋,一直等你们来呢。”

      钟圆是江天小姨那对双胞胎里的男孩,比江天他们小六岁,大学毕业后没两个月就辞职,开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单干,经过这些年,他的公司已经是在省内都颇有规模和名气了。顾云声听见他也来了,笑着说:“好久没见到钟圆了,听说他结婚了,女儿都快三岁了是吧。”

      “小宝在楼上睡午觉,等一下抱下来。”

      在被江天带着进客厅去见外公的短短几步路上顾云声悄悄摘掉了手表,塞进裤子口袋里。他一进客厅就在门边收住了脚步,有点贪婪地打量着这个久违的地方。客厅里重新装修过,家具和格局都变了,只有房间角落里依然养着的君子兰和文竹,依稀还是旧日风致。说来也怪,每次见到江天的外公,都觉得时间在这个老人身上停滞住了,当年江天出国前见到是什么样子,现在也依然是那个样子,就是更瘦,腰背挺得更直,神情看起来更沉默一些。

      钟圆早早听到三个人在通堂里的寒暄,嘻嘻哈哈扭头:“顾大哥来了?很久不见你了,一点不老。好像还变帅了啊。来来,你们赶快救我,我都要被外公杀得毫无还手余地了。”

      江天外公抬起眼来,笑了:“云声来了啊,来,你坐,茶几上橘子橙子柚子都有,不要客气啊。江天你也回家来做客的?帮忙泡茶啊。”

      江天忍笑瞥了一眼顾云声,哦了一声去倒茶,临走前从他手里还接过进门就放下来的那几袋海螃蟹牡蛎和对虾。顾云声收起初进门时那微妙的敬畏之心,深深鞠了个躬:“还没给您拜年呢。这儿先给您拜年,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江天外公刚下了个子,笑呵呵地说:“怎么几年不上门,反而客气起来了。人哪里真的能活一百岁的,不过托云声你的吉言,没痛没灾就是福气了。”

      钟圆抢过话来:“那不能这么说,外公你是要活一百五十岁的,这三分之二还没活到呢。”

      “就你油嘴滑舌……好好下棋。”江天外公斜过手杖,轻轻点了一下钟圆的小腿。

      不久江天又回到了客厅,身后跟着系着围裙的张阿姨,一见到顾云声欢喜得要扑上去:“这不是云声吗,嗯,没怎么变嘛,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前天江天说你要过来做客,他外公外婆特别要我煮你喜欢吃的菜,等一下你吃吃看,是不是还和以前一个味道……哎呀这个钟点你午饭吃过没有?外公家里人送了新打的糍粑来,我炕几个给你吃?”

      “-上吃过了,张阿姨你别忙了,我留着肚子吃晚饭呢。”

      一家人闻言都笑了,笑声中钟圆站起来:“哥你回来得正好,还是老规矩,我们两家一人出一个,陪外公外婆打牌。我这就搬凳子去。”

      江天的脸被暖气一熏,泛起来令人愉悦的血色,话也比平常多:“这打不得,我这边就我一个,你们家里那么多人,等一下你太太午觉起来了,还有钟月……对了,说起来小姨他们呢?”

      钟圆已经溜往书房搬椅子,听到江天问他停了一下,回头丢给他一个有点诡异难测的微笑:“我爸去附近的县慰问群众了,晚饭不回来吃。我妈和我姐在家里做合菜,你知道就我妈那刀工,没钟月帮忙是搞不得的。她们晚点过来,哦,等一下还有个专门的惊喜给你,你等着看吧。”

      江天不知道钟圆葫芦里头卖什么药,笑了一声:“又在搞鬼了。”

      没多久麻将上桌人也上桌。钟圆掷骰子掷到自己坐庄,就眉飞色舞地说:“今天杀富济贫,先截江天的纲。”

      “就你话多,这是在家里呢,又不是你去外面和你客户拉广告。”江天听得好笑,说他一句。

      江天外公外婆却都是笑眯眯的,一面-牌一面听,也不打断表兄弟两个磨牙。

      顾云声没事干,-了两个橘子又拉过张板凳坐在江天边上看他们一家人打牌。江天外公不吃酸的,所以他们家的橘子都甜得很,顾云声吃了一个觉得太甜,吃了一半放下来,和另一个一起放在牌桌上,江天趁着打牌的间隙把那一个半橘子都吃了,吃完就去喝茶漱口,偏过头低声说:“劳驾你递片柚子来。”

      看着打了几圈,顾云声慢慢看出这一家人打牌的习惯:江天外公喜欢赢大牌,最不济也要等-;江天外婆有吃必吃,有碰必碰,打得是欢喜牌……等着人家放“冲”来和;钟圆是只有要和,大小不论,一定推倒;江天倒是沉得住气,手气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赢的-都是十三滥。

      一家人一边打牌一边说话,说说笑笑自然很热闹,听到顾云声耳中,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感慨和艳羡。坐久了觉得有点热,顾云声把衬衣的袖子挽起来,他动作一大,就给钟圆看到手上的戒指,眼睛一亮,笑着随口问出来:“顾大哥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不够意思了啊。”

      他这么一说,一牌桌的人除了江天眼睛都直直往他手指上瞄,顾云声忽然觉得脸上挂不住,又不敢往江天那边看,胡乱支吾着:“没的事,要是能结婚,早就结了。”

      江天外婆打了个筒子,有点遗憾地接话:“云声和小天,你们两个也是太有默契了还是怎么的,这个年纪还不结婚,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你看圆圆,大学毕业没几天就结婚,现在小宝都三岁了,多好。”

      感觉到江天的脚在牌桌下面轻轻勾了一下自己的脚,顾云声会意,赶快把左手放下去藏起来,笑着说:“哪里是不想结,碰不到合适的,也不能乱找个人结婚,不知不觉就拖下来了。”

      “这叫什么话。你都没有结哪里知道合不合适。结婚这个东西,就是看运气的……”

      “对对,外婆说得好,我觉得我运气就很好。”钟圆大笑着接话。

      江天外公-了张牌,抬眼看了一眼顾云声,问:“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这次顾云声的应对自如多了,编造起来流利得就像是真的:“都很好。刚刚还和王奶奶说呢,他们嫌家里人少过年没意思,去外地的叔叔家一起过去了。”

      “嗯,能走走好。我前段时间摔了脚,现在走路都不利索,人到底是老了,骨头酥了,没有用了。”

      老人说得语调平常,但江天和钟圆两个人的表情明显是跟着变了一下,又迅速地竭力没事人一样把那点阴霾藏好。钟圆吃了江天的牌,赶快转话题:“外公大过年的说什么呢,现在就你一个人在赢,你还喊没用,那我们只要去抹脖子了。唉,我想起来了!”

      他一惊一乍的,弄得江天外婆重重拍他一下:“都多大的人了,说话还和小孩子一样,好好说。”

      只见钟圆笑眯眯转头看着顾云声,又看向江天说:“两年前哥你不是带女朋友回来吗,我和钟月就觉得眼熟,总没想起来,现在看到顾大哥,这可不是有点像顾大哥嘛!”

      钟圆这番话听得就像真有人在耳边撞了一阵钟,顾云声手一抖,脸上也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只好低头去喝茶,其间偷偷去瞥江天,他却垂着眼看牌,一点表情不见,仿佛闻所未闻。

      这一茬子事一旦提起,江天外婆也想起来了,很遗憾地说:“哎呀,那个姑娘,小许吧,我看人很好,又漂亮又得体,和我们小天站在一起也般配。对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后来又没成了。”

      顾云声心里有一种荒谬的甜蜜感,却不能说破,索姓也低下眼来,正好看见手指上的戒指。

      正好轮到江天-牌,他-起一张,笑了一笑,放回去,才说:“外婆你不是说靠运气吗,我没这个运气。”

      “乱讲话……”

      “哦,和了。”

      江天面无表情推了牌,他外婆和钟圆说八卦正在兴头上,没想到江天闷不做响就和了。凑过去一看,江天外公动了动眉头:“诈和,罚子。你们哪里这么多话说,打牌就好好给我打牌,说话去一边说。”

      眼看着老爷子不高兴了,钟圆赶快收起他的八卦嘴脸,埋头洗牌。顾云声察觉江天转过脸来,也去看他,只见江天把手在桌子下面比了个夹烟的首饰,知道是想去抽烟了,心里又有点好笑,觉得哪怕是江天,一回到外公外婆面前也立马打回原型。

      果然江天洗完牌后说:“腊肉应该煮得差不多了,我去厨房一趟,帮张阿姨切肉去。”

      “你别走,走了三缺一怎么打,你等钟月来切,他们差不多要来了。”

      “怎么,切个菜还非要等你家的外科博士来动手?让顾云声先替着打两把,我很快就回来。”

      “那……你替我把骨头留下来啊,我要吃钉板肉,别剔太干净了。”钟圆格外叮嘱。

      江天把骰子交给顾云声,去厨房了。

      谁知顾云声不上桌则以,一上桌起手就是天和冲关,下一把继续做庄,没-几轮牌就是七星无菁十三滥,再一盘无菁七对,除却第一把-,放冲的都是坐下家的钟圆。

      钟圆给子给得龇牙咧嘴,苦笑说:“怎么我哥一走风水就转了。顾大哥,难不成你最近失恋了,财运大好,所以我哥专门让你来替他上场转运的。”

      他在父母双方的大家庭里都是最小的孩子,从-受宠,又嘴尖舌利,在熟人面前更是口无遮拦惯了。他这么一开口,连江天外公也沉下脸来,顾云声却无所谓地笑笑:“你这小鬼大过年的戳人心肺,胡说八道些有的没的。”

      “那是有还是没有?你和我哥是不是打了赌啊,赶着谁先结婚先输了。不然哪里这么巧。”

      闻言顾云声只能苦笑,这时楼梯那边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穿着簇新的红色小棉袄的小姑娘推开了客厅的门。

      小孩子手短脚短,脸蛋像个粉嘟嘟的团子,她睁着小鹿一样的眼睛往客厅里看了一大圈,发现太爷爷太奶奶爸爸都在,只有一个叔叔不认得,就欢快地跑过去抱住她爹的腿,咯咯直笑。

      钟圆立刻变回甜心老爸嘴脸,把自己宝贝抱在腿上,对顾云声献宝:“我家小宝,宝贝儿叫顾伯伯好。”

      看到这么个粉雕玉砌的小美人,顾云声才发现自己确实是老了。又有点莫名的不甘心,逗她说:“叫叔叔啊。”

      听得一桌人又笑了,只有钟圆的小女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笑,在自己爸爸怀里扭得像个糖麻花。

      正好这时候钟圆的太太也下楼来,顾云声借机把位子让给她,说了声:“我去厨房找江天来,你们先打。”溜了。

      关上门的一瞬间,就看见钟圆的太太接过女儿来,给她梳小辫子,小姑娘乖巧得要命,接过江天外公递给她的橘子,抠掉皮剥了,还记得分给太爷爷一半。

      厨房的灶上全满了,两个电磁炉和一个带电的砂钵也用上了。顾云声起先还能分辨得出来腊味和红烧蹄膀的香味,但稍微一待久,就只能闻到食物那浓郁的香气,但具体什么是什么,统统分不出来了。

      江天正在切腊肉,张阿姨则在把腊鱼和风鸡装在一个浅底的大盘子里,铺上豆豉辣椒,准备上蒸锅蒸。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蒸锅烧锅散发出来的白色蒸汽里,有一点朦胧的不真切。

      他们正在说话,一开始都没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于是顾云声就听见张阿姨说:“小天啊,等一下你记得往老鸭火腿汤里搁点盐,放一点提提鲜味,火腿本身有咸味的。”

      “嗯,好。”

      “问你哪,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云声手上的戒指了,他成家了啊?他都成家了,你也要赶紧了。趁着阿姨还有力气,好给你带小孩。你外公虽然嘴上不念叨,但是每次看到小宝的那个眼神哦……”

      “顾云声戒指的事情我知道,他是成家了,但没结婚,以后找个机会和你慢慢说。”

      “什么叫成家了没结婚?现在你们年轻人说话我都听不懂……”

      “张阿姨、江天。”顾云声轻轻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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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12-5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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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25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8:21:16 | 只看该作者
    正在交谈的人齐齐转过头来,张阿姨笑着说:“云声你来厨房干什么?快去陪江天外公外婆打牌去。厨房里热死了,别进来。”

      “我赢得太凶,钟圆在嚎,赶快下桌算了。”

      江天轻哼了一声:“有声无泪谓之嚎,他有钱,你别管他。杀猪还专等过年呢。”

      顾云声和张阿姨听了都是噗哧一笑,顾云声指着江天说:“这可是你亲表弟,有这么说话的吗。”

      江天看了看顾云声,顾云声也在看他,于是他就对张阿姨说:“张阿姨你去休息一下,到小客厅去看会儿电视,等一下要蒸白鱼了我叫你。那只大的做卤水的是吧?”

      张阿姨会意他们有话要说,答应完了絮絮说:“鱼你等我来做,那条小一点的大小正好清蒸,给点甜酱油就能把人眉毛都鲜掉了。哦,你们等腊鱼蒸好了,就把那盘子扣肉热了。”

      “好,我知道。”

      张阿姨洗了手,把围裙扔下,先走了。江天继续低头切腊肉,问:“你怎么躲到厨房来了?”

      “你不能放我一个人在火上烤啊。你又哪里是真的来抽烟的。”顾云声看江天把腊肉切得肥瘦均匀,又大又薄,忽然就饿了。

      “本来确实是想抽一根,但是一进来张阿姨灌了我一碗汤,就不想抽了。你要不要喝汤,我觉得可以不加盐。”

      说完他放下刀也脱下一次姓手套,拉着顾云声到砂钵前面,掀开盖子,一阵白汽蒸腾而上,香味熏得顾云声睁不开眼睛。

      “里面有冬笋。”江天拿筷子挟起一方笋,送到顾云声嘴边。冬笋在老鸭和整整一只火腿爪尖煲出来的汤浸过,那个香味简直是无以言喻。所以顾云声明知此时此地江天这个温情脉脉的动作是危险的,他还是没抵抗住食物的-,一偏头把笋吃了下去。

      谁知道那冬笋刚从热汤里捞出来,入了口烫得顾云声直跳,苦于说不出话来,也吐不出来,折腾了半天吃下去,顾云声气急败坏地去拍江天,江天笑着躲:“你都不晓得吹一下再吃,还怪我。”

      厨房里毕竟狭窄,顾云声打到了两下,也就算了,让口腔里的热气退一退,才说:“这要弄多少菜啊。”

      “外婆调的粉蒸肉,下面垫了小芋头,扣肉是年三十张阿姨蒸的一大锅,留了三分之一,正好等你今天过来吃。外公要吃肥肉,就炖了只红烧蹄膀,早上就开始炖了,现在油差不多全化出来了。”

      “你家过年真是鸡鸭鱼肉样样不缺。”那冬笋的清甜还在口齿中弥漫,顾云声忍笑,“你们家里人个个都会做饭,还人人都又高又瘦,遗传得好。不过你有一点不像你家人。”

      “哪里不像?”

      “你看钟圆的那个伶俐嘴巴,我记得钟月也会讲。”

      “那是从小姨开始基因突变,不算。”江天答得一本正经。

      顾云声忍不住小弯了腰。

      这边又换回笑脸,江天又=问:“腊肉吃不吃?外婆老家的亲戚专门带过来给我们的,一麻袋腊肉腊鱼,你没看到外公当时那个心花怒放的表情。”

      “找块瘦点的,要带皮的。”

      江天就说:“切好的都在那里,你自己挑。”

      顾云声拿手捡了一块塞进口里,满足地叹了口气:“我中午在-上基本上没吃东西,当时张阿姨问我吃不吃你家的糍粑,我说等着吃晚饭,现在后悔了。”

      “哦,那正好,这边炭火上还煨了两块,本来是留给小姨的,你饿了就先吃。等一下我让张阿姨来烤。”

      顾云声于是心安理得坐在厨房里唯一一张小椅子,吃着江天外公老家的糍粑蘸白糖,顺便看着江天忙碌。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年了,说来说去就是些吃喝玩乐的琐碎杂事,也不免谈起儿时过年时候的种种。

      江天家的糍粑是圆形的,两面都用模子印了花,在炭火上烤过之后,表皮发脆,微微有些焦黄,吃到里面却还是香软的糯米。顾云声不知不觉把两个都吃完了,碗里还剩下小半碗白糖,江天又问他:“有家里做的米酒,这个你能喝一点吧,要不要试试看?”

      顾云声都还没来得及答应,厨房的门又推开了,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人。等看清楚是江天的小姨,顾云声莫名觉得背上一根弦都绷紧了,从椅子上弹起来,迎接她兴冲冲走进来:“小天啊,你好好的怎么到厨房来了,哪里用得着你来忙?来来,我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哦,云声你来了啊,你好你好,怎么你也坐在厨房里?钟圆这个不像话的孩子,等一下我拎他过来……”

      “小姨,是我打牌打累了过来休息一下,顾云声也是进来陪我坐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先放下再说。”

      “唉,还不是做合菜做到现在才过来,你先出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江天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语气稍稍变了:“我不知道今天家里还有客人来。”

      江天小姨笑说:“是不是客人就看你说的了。是钟月的同学,人家过年没回家,小月请她来家里玩的。你干嘛啊,先跟我走。”

      “小姨……”江天看了一眼顾云声,顾云声却别过头不去看他,他才又说,“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再说今天家里没有外人。”

      “小月的同学来玩,又不是什么郑重其事的有别的企图。再说了云声能过来做客,人家小郑就不能来了?你要小姨说几次?快啊,我们在小客厅等你。”

      她说完就把一大盒子的合菜往案台上一搁,先出去了;留下江天和顾云声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说什么。末了,顾云声笑一笑:“快去吧,人家都上门来了。”

      江天叹了口气,对顾云声说:“那你去客厅帮我打牌,等一下我就过来找你。”

      “好,记得快点把人家带到客厅里来,我也看一看。”

      江天给他一个莫奈何的眼神,走之前把片完腊肉剩下的那块连着肉的骨头装在盘子里:“带给钟圆,给他吃的看能不能堵住他的嘴。”

      顾云声大笑着接过,直接去了客厅。

      钟圆看见他的钉板肉乐得眉开眼笑,牌也不打了,端着盘子坐在地板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吃得开心了还把女儿拉过来,把撕成小条的腊肉去喂她。惹得他外公外婆一起骂他。一个说“她才多大克化不了胃要疼的”,另一个说“你看你一手的油,蹭到她新衣服上都是”。但是钟圆听见反而把他那油光闪亮的嘴往女儿的小脸蛋上一按,笑着说:“我们家的姑娘,从小不学会吃腊肉怎么行。你们都说的,钟月五岁时候巴掌大的扣肉能吃四片……”话没说完被自家孪生姐姐飞来一掌,白眼他:

      “没个当爸爸的样子。”

      顾云声重上牌桌,运气还是如有神助,小牌都不和的,要来就是大的。正好钟圆带着女儿去洗脸洗手,他太太放心不下,也跟过去,牌桌上的人又换成了钟月。钟月眼睛比她弟弟还菁:“云声哥,你结婚了?嫂子呢?你还真新潮,两个戒指叠一起戴。”

      江天这个表妹尤其和江天长得像,都像他们外公,被她这么一看一说,顾云声伸手洗牌都不利落了。但支吾也不是办法,索姓说:“是该脱下来了,只是习惯了不舍得。等回去了就摘。”

      他说得模棱两可,兼之语气有些低沉,听得钟月一呆,心想搞不好是问错话了,赶快叉开话题:“我倒是想起来,前几天有个英国来的教授来我们学校讲课,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手上戴了六个戒指,我们都猜是结了太多次婚呢,还是把家里所有的戒指都留在手上了。”

      顾云声听了笑笑,继续陪着砌牌。这时江天的小姨带着江天和钟月的同学也回到了客厅。她之前已经和江天外公外婆打过招呼,所以大家只是点点头继续打牌,顾云声顺道看着几眼那个女孩子,高挑而纤细,长发过肩,鹅蛋脸,眉目疏淡,不折不扣的古典美人。

      也亏得江天小姨能找得到。

      顾云声作势站起来:“江天,你来打。”

      江天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我听钟圆哭诉说你手气没得挡,还是你来打,指望你替我赚新年的第一桶金。”

      “那不一样,我赌场得意,必然情场失意……”话没说完,被江天在看不见的地方掐了一下。他苦于自己在明处回不得手,立刻明智地住了嘴。

      接着在吃晚饭之前江天一直坐在顾云声边上看他打牌,也陪外公外婆说笑,再难得活泼地和自家表妹扯嘴皮子。到了吃晚饭,钟月问:“饭后还打不打?”

      江天想一想:“打也可以,不过我要送顾云声先回去。不然钟月你替我打几圈等我回来。”

      江天外婆诧异:“不是说云声在这里住吗?我们房间都收拾好了。”

      “不不,我还是回宾、回家睡。家里没人,总要有人守着。”

      他说得也是合情合理,江天外婆虽然再想挽留,但江天外公这时说“云声有事就让他回去,改天来住也是一样的”,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到得上桌顾云声忍不住要感叹张阿姨肯定有个看不见的秘密厨房,除了之前在厨房看到的那么多菜,硬是多出了一钵萝卜炖牛腩。被问到要喝什么酒,顾云声忙说:“听说家里酿了米酒,赏我喝两杯好了。最近喉咙不好,不敢喝白酒。”

      初上桌顾云声居然有些手足无措,似是不知道应付这样的热闹。他几乎忘记了在家里过年的滋味了,直到江天和钟圆一边一个拉着他坐下来,他才想起来,所谓家,是未必成套的碟盏、高矮不一的椅凳,位子不够了就先安顿好老人,父母把年幼的儿女抱在膝上,兄弟姐妹说说笑笑站的站挤的挤,一个按着另一个的肩头,毫不顾忌地从头顶耳侧伸过筷子去挟菜。大鱼大肉,或是一蔬一饭,在这个时候都吃得欢天喜地,这就是在家过年。

      席间自然是宾主皆欢,他挨着钟月坐,把江天留给钟月带来的女客。钟月一路在问顾云声电视台的内幕八卦,顾云声不好不说又不能都说,就张冠李戴混说一气,有空就去逗钟圆的小女儿,小姑娘不怕生,攀着他的胳膊软软地叫叔叔,又不是很发得清楚音,叫着叫着变调了,惹得全席人都笑了;江天也在忙着陪钟月的同学说话,那女孩子看起来内敛而文静,真的说起话来却是声音清亮,条理清楚,到后来只要她开口,大家干脆都只听她说去了。

      顾云声和江天几乎没说上话,就是去盛饭的时候,趁着钟圆讲笑话哄堂大笑的机会,顾云声微微笑着说:“这个不像我啊,你小姨情报没调查到位。”

      “哦,是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你看呢。”

      顾云声也故意顺着话说:“我也觉得挺好的,别送我了,留她在你家住好了。”

      晚饭吃到八点多钟,所有人都再也吃不动了,才又三三两两回到客厅里,轻声闲聊,或是吃水果消食。顾云声看着他们一家人,心里徒然羡慕,不知不觉之中看了几眼钟,落在江天眼里,于是说:“那我送顾云声回去。”

      江天小姨喝了酒,冲过来说:“那正好,你们也送小郑一路吧,她住医学院的宿舍,小天你知道在哪里吧。”

      “等我送了顾云声回去再说。”

      “不是顺路吗?”

      顾云声见状忙说:“不要紧,我打个车回去好了。”一面给江天使眼色。

      “等我先送完顾云声吧。”江天的语气毫无一点松动的意思。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不仅江天小姨莫名其妙地望着江天,房间里本来在逗小孩玩的江天外公外婆都转过脸来,盯着江天。

      顾云声不由得觉得很尴尬,正想再开口,江天已经向家里人道别了,同时客气地和郑-寒暄:“请稍微坐一下,我们还有点事情。你要是急着回去,就让钟圆送你吧。”

      顾云声觉得自己手脚都在发烫,赶快道了别,匆匆忙忙去玄关取外套,但拿好衣服戴好表之后发现江天没跟过来,心里有点悬,又绕回去,正好看见江天跪下来给他外公磕了一个头,却一句话也没说。

      除了江天外公看起来还好,全家上下都傻了,只有江天的小侄女咯咯地笑,跑过去有样学样跟着也磕了一个,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伯伯,太爷爷,压岁钱”,他家里人这才哄地一声又笑开了。

      江天起身的时候看见门外的顾云声,朝他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开始都没说话,顾云声觉得喝下去的米酒在烧心,挠得他眼睛热。他只能把额头抵在车窗上,以期冰冷的玻璃让自己好一些。

      开出很长一段,顾云声才说:“你发神经啦。”

      江天抿着嘴不说话。顾云声提高声音又说一次,眉头也蹙紧了:“我说你发神经了啊,非要我回来过年,我来了,本来都好好的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临出门你这是干嘛。说拖着的人不是你吗。”

      他觉得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了起来,而江天的沉默更是让他窒息。直到下一个红灯,江天停住车,扭过头:“是我说的,现在也还是在拖。我只是想给老人磕个头而已。不为我们,就哪怕只是我一个人,也应该磕这个头。你别太紧张了,没事的。”

      顾云声觉得堵得难过,说不出话来,又几乎在下一刻说“求求你还是回你外公身边结婚生子吧”,但是夜色下江天的眼睛里有水光,这点光又像一支箭,当胸穿过,把他钉牢了,心甘情愿就此再不回头永不脱身。

      他索姓闭上眼睛,车子又开动了,模模糊糊地,顾云声想起才过去不久的那个笑语满堂的大家庭,觥筹交错之中的温暖,老人的笑脸,孩子软绵绵的身体,永不到头的幸福时光;而这些景象又在瞬间改变了,变成了第一次跑去T市找江天的那次,那个在11路公交车上的下午,那瓦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浓郁的树影疾速划过泛着点点金光的柏油马路,身边安然熟睡的人,最初在脑海中闪现的一生一世。

      原来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路,尽管幸福走到头之后,可能只剩下彼此。

      顾云声迅速地抹一把眼睛,再睁开后说:“江天,能不能送我回家。”

      江天只静了片刻,迅速反应过来:“嗯。”

      车子在下个路口调头,顺着几乎没有行人也罕见车辆的大道笔直前开,第五个红绿灯右拐,就能看到三中,而再开过去一点,就是顾云声很久没有回过的家。

      站在楼底下往上看,客厅还是亮着灯的。这个认知让顾云声莫名充满了欣喜感,他忍不住紧紧捏住站在身边的江天的手,说:“我爸妈在家。呃,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上去?”

      “嗯,我同你上去。”最初的讶异过去,江天慢慢微笑起来。

      “好。”顾云声缓慢而郑重地点头,说完-一个不知道是自嘲而是悲伤的笑容,“说起来真没用,这么多年了还留着家里的钥匙,也不知道他们换锁没有。”

      他们手拉着手上楼,楼道里隐约传来各家各户电视节目的声音,声控灯明明灭灭,顾云声忍不住更紧地抓住江天的手。

      眼看离自己家还有半层楼,他们发现这一层的楼灯坏了。顾云声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手:“这样吧,我先上去,等一下如果谈好了,没问题了,我来叫你,要是真的再被打出来,这里没有灯,他们也看不见你的脸。”

      他说得很坚决,尽管语调微微颤抖。黑暗中看不见江天的表情,这让他有些没来由的慌张。江天听他这样说,就说:“好。你去之前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你说。”

      暗中他感觉到江天牵过自己的左手,手指在无名指上摩梭不休。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顾云声先是发抖,继而奇妙地稳定下来。他又感到手被拉了起来,接着被细腻地咬住,亲吻,慢慢力度加大,有些疼痛难忍,好像会被吃下去,然后被永远铭记。等到那两圈冰冷的金属被熨暖了,江天才松开,说:“你别慌。有什么事一定叫我,我在这里。我爱你,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顾云声就应:“嗯。你等我。”

      夜里的走道没有空调,虽然比室外好些,站久了还是冷。没有灯,江天也懒得去看手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经无数次地爬过这条楼梯,少年时候那些单纯的愉悦,青年时的急切惶恐和欢喜,如今再想起,无不历历在目;然则这些又很快地沉淀下去,转回平静等待的当下,他抬头望向窗外,庭院里大树的枝干投在玻璃上,风吹过后,树影婆娑。他蓦地想起小时候跟着外公读诗,有一句“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渐渐看得入神,时间慢慢变得不再重要起来,这一夜,十年,或是一辈子,只要有彼此,总是能到头的。

      忽然有一缕光从他身后流淌出来,劈开这沉沉无边的黑夜。

      江天回头,看见顾云声站在光里,对他点头:“进来喝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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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过
    2021-12-1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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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26
    发表于 2012-1-16 11:31:44 | 只看该作者
    这条路不好走啊,努力探索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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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17-9-23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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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27
    发表于 2012-1-16 17:10:08 | 只看该作者
    很有创意   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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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2023-6-12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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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28
    发表于 2012-1-16 19:01:24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文章真长啊,终于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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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2-1-21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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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29
    发表于 2012-1-16 22:57:15 | 只看该作者
    不错  继续加油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9-1-22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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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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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8-22 00:01:10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路不好走,但并非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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