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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uxiao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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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抛弃的北京小子 作者:角落里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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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0-12-5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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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21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7:41 | 只看该作者
    女孩望望坐在床边的陆寻,他还静静待在那里,僵-姿势。她转过脸,小声说:“你们两家的事,史小威都跟我说过。”

      “你知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们上过床……”齐越将脸稍微侧向陆寻所在的位置,“我之所以会跑去看他是因为放心不下,我以为自己或许还能够帮上些忙。我和陆寻不仅仅是朋友;是的,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已经当真了。我甚至认为自己对他的感情就像狼来了时那个孩子呼救的声音一样,是真的……但结果并非其他人不相信,而是我自己不相信。

      “起先我还抱有幻想,但现实已经非常清楚了——我什么也帮不上,继续留在这里搞不好还会添更多的麻烦。所以……所以你们不用再提任何关于怎样治眼睛的建议,也不要想着怎样改变我目前的生活……我和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就像处在白天与黑夜里一样,完全不同。”

      这番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可是好像人人都听懂了。加蓝求救似地去看史小威,后者一言不发地抓住她的手,拉到身边。

      齐越笑一笑,回到床前去拿自己的外套,在陆寻默默的注视下穿好,拉上拉链。“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为你做点什么。我居然以为——”他淡淡对陆寻说,“原来是我想错了。”

      对待这句话的态度依旧是沉默。只是在齐越转身的那一刻,陆寻拽住了他。

      不能再犹豫了,否则自己也许真的会彻底惨败。他如此想着,用尽力气推开陆寻的手。对方因他突然的举动搞得脸色一阵阵煞白,好像被枪击中一样。假使齐越可以看得到,可以看得清陆寻的表情,他所选择的说不定会是迥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假使……

      陆寻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显得异常平静:“估计判决中会没收全部个人资产,所以这个家里也就只剩下我那点所谓清白的钱了。除去请律师打官司之外,其余的都留给我外婆。家里其他人想着要送她去养老院,我希望能尽量给她找个好些的地方……你说得有道理,咱俩谁也帮不了谁。我挤不出多少jing力挂念你的事,你也没必要为我费心。

      “其实,你说你有一瞬间觉得喜欢上我了。我不会有多惊讶,因为我也是一样。这世上人人都会有这种经历——和喜欢上猫啊狗啊,一本书一张CD之类的没有不同。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忘掉就行了。”

      这些话让旁边的两个-吃一惊,齐越却微微-会心笑容。

      他完全懂了。他也完全懂了。

      我们不要互相拖累。不要成为对方的包袱。各自生活的地狱,不应该让另一个人跟随走进去。

      哪怕之后的全部时光都会毁于不断地痛苦反思中,我们也必须无所畏惧,甚至情愿用剩下的生命去承受那些负担。因为我们是“放羊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到最后一息,我们都应该也必须是个“放羊的孩子”。

      我们没有将来,也没有时间去创造什么将来。所以不能依赖,只能忍耐;不能牵绊,只能伤害——对了。对了。就是这样。就继续如此欺骗着生活下去,不好吗?

      出租车停在离搬家公司大院不远的街角,陆寻让司机留在那里等着,自己陪齐越沿着遍布积雪的人行道慢慢走过去。雪势比入夜时减弱了不少,一片一片飘落下来时倒显出了些许少有的从容感。

      “到这儿就行了,快回去吧。”齐越站在铁门边拦住还想朝里走的陆寻。

      “不会有人说你什么吗?”

      “估计都睡着呢,即便有人问就说下雪路不好走。回去吧,别让司机等太久……”

      陆寻垂头待了一会儿,重新抬起脸时,嘴角轻轻地弯着:“成。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你也一样。”

      他点头。齐越将他拉到近前去吻那两片和自己同样冰凉的嘴唇。没料想陆寻却避开了,后退几步,在阴影中无奈地笑着。

      “拜托,别再让我做梦了。”他哑声说,“快进去吧。”

      齐越怔怔凝视着他,半晌也展开笑容:“好。好……”

      汽车发动的声音隐约传过来。站在黑影里的齐越呆望着面前的水泥柱子,在周围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慢慢将头撞到冷冰冰而坚-粗糙表面上。灯泡还在夜的侵蚀下执着地发出光芒,然而夜是那么地大,那么地不可穿越,让这点渺小寂寞的光亮,完全变成了一只孤单的萤火虫。

      新年之后,公司每天基本上都会接到搬家的活。单位的,私人的,好像大家全都赶着在那个阖家团聚举国欢庆的节日到来之前让自己安定下来。而这些为他们服务的工人,则完全被摒弃在外。

      这天中午,齐越和几个工人赶往广安门附近去接今天的第二个活。因为是旧式的筒子楼,他们只能在狭小阴暗的楼道间穿行,再爬上爬下四层楼梯。郭志涛和齐越搭伙抬一些相当重的家具。一是他俩力气大些,二来郭志涛知道齐越眼睛不好,有自己在前面带路,同伴也能少遇上点麻烦。齐越心里挺感激他,把女主人送来给他的这瓶矿泉水也塞到郭志涛手里。

      “我一瓶就够了,你喝吧。”郭志涛说。

      齐越摇摇头,“不渴。”

      女主人又在门口招呼他们去抬里屋的写字台。在她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时,等在旁边的齐越百无聊赖地翻看起不知被谁扔到地上的当天报纸。看里面的小字非常费力,索性就瞅瞅各版的标题和图片。国内新闻里用将近半个版面报道了一件事,好像是什么贪官被起诉的消息,接着还有一些专家评论和背景介绍。他没去仔细琢磨那些不熟悉的贪官名字,视线很快便滑过去。紧挨在侧的照片跟随着撞进眼帘,说明的文字太小了无法看清,但那照片上的身影齐越却立刻就认了出来。

      陆寻——被许多人许多话筒许多相机包围着的陆寻,戴着帽子低着头的陆寻,被一个穿西装的人拉住胳膊向前走的陆寻——根本没有下一刻的踌躇,齐越抓起那张报纸就冲了出去。郭志涛在后面惊讶地喊起来,他并不理会,还是向前猛跑,即便撞翻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住,一个刚从楼下上来的工人抓了一下他的肩膀,转瞬又被挣开。似乎很多人在喊,乱哄哄地挤进齐越的耳朵,但没有一句能真正停留住,全部粉碎在他疯狂而慌乱的脚步里。

      经过二楼拐角处时他终于被一堆木箱剐倒了。刚从地上爬起来,后面就传来郭志涛惊疑不定的声音。

      “齐越你要干吗?你要上哪儿去啊?”

      理智在这句话的驱使下又飞快地跑回身体里。先前被自己怦然紧闭的大门重新慢慢打开,所有的知觉开始一一复苏了,疼痛的,伤感的,无可奈何的,如蔓生枝叶爬满了胸口。

      是啊……我还可以去哪里?我还能做什么?

      真恨不能将自己从楼顶摔出去,让粉身碎骨的结果把一切意识都带走。世界早就漆黑一片了,就算还能看得见站在身旁的伙伴,他的心也早就漆黑一片了。无可就药。他明知道的,自己是个无可就药的混蛋!

      告诉我吧——如果冥冥中真有谁能听得见,就请告诉我吧!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能替他面对些什么?

      我能给予他些什么?

      傍晚,货车载着疲惫不堪的工人回到公司大院里。齐越刚从车厢里跳下来,立刻被等在旁边的老板娘叫住。

      “白天来了个女的找你。这是她的电话,赶紧联系一下吧。”她见齐越仍旧一副茫然的表情,就稍微详细些地解释道,“那女人好像特别着急的样子,要不是我告诉她你整个白天都回不来,把人给劝走了;搞不好到现在她还在这里等你呐。”

      纸上只有一行手机号码,没留下姓名。齐越道过谢,走出院子到街对面公共电话亭回电话。片刻后对方接通了,竟然是个小女孩。

      “喂——你是谁呀?”可爱的童声透着几分奶味。

      齐越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柔声问孩子身边有没有其他大人在。他听到孩子放下手机噔噔噔跑开的脚步声,以及她在向谁大声重复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接着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响。有人抓起手机却没说话,急促地呼吸里夹杂着一阵又一阵哽咽。

      一丝阴云爬上齐越的心头。他听见对面的人喊出的声音,每个字都如同锋利刀刃切割进自己的身体。几乎是同时间的,齐越手忙脚乱地将话筒挂上,根本不敢再听后面的话。也许是太惊慌了,话筒在原处停留不到两秒钟,马上像只死蛇从树上坠落一般滑下去,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摇来荡去。

      恐惧犹如滔天的巨-,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到他面前,瞬间淹没了一切。他快要站不住了,身体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简直能感觉到全部支撑用的铁丝在一根根断裂弹开,飞得无影无踪。那道可怕的伤痕已经重新绽出鲜血,一滴一滴,滚烫地落在瞳孔里。迫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在电话亭前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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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12-5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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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22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7:54 | 只看该作者
    妈妈……

      本以为彻底忘记了——曾经被他倾尽全力封藏足足十几年的称呼和记忆。现在仅仅因为一个电话便炸得支离破碎。齐越能感觉到苦苦积攒的那些阻挡自己回头的力量顷刻化为乌有。最终,还是完全被打败了。如同被抽掉最后一颗螺丝而轰然倒塌的铁架,他忍无可忍,整个人一下子跪到地上大哭起来。没有声音,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完,像是掉进了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河中,根本不知道身往何方。

      妈妈!

      当天晚上齐越便跟老板辞工。事出突然,所有的人都是满脸不解。齐越无心多做解释,随便编个假借口说在南方的朋友出了些状况自己得赶紧过去帮忙处理。老板挽留再三,见他态度相当坚决就不再勉强,就让当会计的老板娘给齐越结清工资。临出门时老板又塞给他三十块钱,说是快过年了,让他用这个买些水果吃。

      “遇事别急,再大的难处咬咬牙总能挺过去的。”平常不苟言笑的老板头一次温和了口气,不断拍着齐越的肩膀。

      简单地和郭志涛等平常来往比较亲密的工人道过别,齐越独自背起行李去赶最后一趟公车。就像几个月前他来到这里一般,一个帆布背包,一个人,孤零零得如同困兽。

      他是在逃跑。再清楚不过了——他要逃避一切与母亲重逢的可能。或许比这还要严重,不知不觉中,他也在逃避其他的某些羁绊。

      尽管齐越自己并不愿意承认。

      临近半夜他在西直门附近找到了一家小旅馆暂时住下。沿着消防梯走上二楼,房间在尽头第一间。不大,只有两张单人床和几件简单家具摆设,墙上除去挂衣钩之外就仅剩一面长镜子。窗户外面架设了旁边餐厅的霓虹灯,持续不断地变幻着缤纷色彩。不远处的公路上传来货车奔驰而过的声音,这声音让齐越想起了以前住过的地方。那里到了晚上也经常会有外地进京的货车经过。

      他没有去外面的盥洗室洗漱,就直接合衣躺在-。到如今,齐越才静下心好好琢磨了关于母亲的电话——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那里的?

      是有人特意去告诉她的吗?那么,有谁会这样做?

      陆寻……

      那天因为两张写有地址的纸而引发的争执由于史小威他们的到来而暂时平息,但齐越恍惚记得,陆寻似乎并没有将纸丢掉。

      就是说,他收起来了?然后,是他通知母亲的?

      难道他去找过她了?

      齐越把脸埋进衣服里,闭上眼睛浸入黑暗中。已经离开了,估计只要不去主动找陆寻,再不会有别的人能知道自己的行踪。剩下的,就是在眼睛没瞎之前,挣活命的钱……

      可是他真的能不去找陆寻吗?真的能不去想吗?

      霓虹灯轻微地嗡嗡响起来,几个好像刚从昼夜营业的餐厅里出来的男女站在人行道上说说笑笑,两三分钟后重新回归安静。

      这时齐越已经睡着了。背靠住墙蜷缩身子,-小孩一样有点苦恼的表情。陪伴在旁的,只有他手中那盒十九根半的七星香烟。

      第二天一早齐越就退掉房间直奔劳务市场。天寒地冻的,又已经进入腊月;市场却仍然相当热闹,不少外地或本地的打工者三三两两站在道路两侧,有的拿着牌子标明自己能做的工种,还有的则四下里张望寻找着看似顾主的面孔出现在栅栏的那一端。

      在这里待了不到两个小时,齐越就清楚了解到自己所处的困境。不是不会,而是不能。这样失败的怅然情绪随着时间的一点一点推移越积越多,几乎要将他压得几近窒息。市场关门时,齐越仍旧没能找到一份工作。他只好带着行李到城郊附近找便宜的住宿地方。

      身上的钱并不多,必须仔细点花。可以睡觉就行,一天光吃个馒头就行,到麦当劳之类快餐厅的洗手间里接一瓶自来水喝就行。尽管背包内那张存折上的钱并不是个小数目,但从下决心开始存第一笔款时起他便未动用过一分;即使到在搬家公司打工,生活变得窘迫后,若有可能齐越还会尽量从平日里节省出一点来存进去。

      因为这些钱必须要留下来,为了偿还他心里所欠下的债。

      兜里仅剩十多块钱的时候,齐越还未找到工作。坐在工商银行对面的马路牙子上,他下了几十次决心想拿着那张存折走过去。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自己也没别的奢求,吃顿饱饭,再洗个澡,找个地方睡一觉,然后继续找工作。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过去。

      又过了四天,劳务市场里来了个搬家公司的人。谈了不到十来分钟,他就决定雇佣齐越。说好了押金数目,又谈妥工资和具体待遇后,齐越跟随他赶往公司,将行李先寄放在办公室里,接着便马上和其他三个工人一起去跑今天的第一桩活,也算是所谓的试工。

      客户是某所大学的教授。老两口没有多少高档家具,书倒是装了几十个箱子。同来的司机在一旁和这家的男主人聊天,说起搬家公司都不太乐意搬书的事。

      “真是挺憷搬书的……那玩意儿简直不是一般的沉!你看那衣柜书柜什么的我们一个人就能背走,可这些书顶得上背好几个柜子呢!”

      男主人一副有同感的表情,也提到自己先前找的搬家公司一听说搬的净是书就咬死了要增加费用,否则不搬。

      齐越也不想碰那些书箱。他好几天没吃上饭了,仅是扛那些家具就得费上十足力气。从客户口中得知新家住五层还没有电梯,他不禁有些担心。这边是三楼,一个人背着衣柜往下走时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待会儿还能不能爬上五楼,他真是连想都不敢想。但因为是新来的,还得硬着头皮上。在楼梯口铺好绳子后,其他工人帮忙摞起书箱,每个都有三十多公斤,一气儿码上四个。齐越将固定用的绳子套上肩,再抓住同伴从后面扔过来的另外两端绳头,挣命般使足力气站起身。

      只要能站起来,就不怕了。

      虽然是严冬时节,他还是背得满头大汗,工作服也几乎湿透了。站在旁边的老两口又是赞叹又是担心,连连说这小伙子可真有劲儿,不过千万别累坏了。齐越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已经不太听使唤了,所有的意识全都跑到两条腿上,挪下台阶,再挪上来。

      搬运的间歇他问老太太自来水龙头在哪里。对方以为他要洗脸洗手就朝里面的卫生间指了指。齐越随便在脸上胡噜-,就埋下头像发了疯似的喝水。实在是太饿了,饿到肠胃被绞肉机绞碎了那么疼。喝到有些喘不上气时他才抬起头,镜子里那个年轻-睁着两只眼睛,茫然又认命的表情。

      或许因为你不笑的时候表情总像个快要饿死的小孩吧。

      二十一岁。在很多人眼里的确仍旧只是个孩子的年纪……

      “齐越!快点过来!”

      同伴在外面喊着。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边答应一边走出去。短暂的恍惚稍纵即逝,他必须面对的还是只有这个一丝不苟、严苛的现实。

      后来齐越从同客户闲聊中得知这家人的孩子中有个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他心里一动,脸上却仍旧淡淡的。将全部物品都搬上楼后,齐越顾不上休息,赶紧去找到那位老教授,跟他问起关于请辩护律师的费用。

      “你问费用?”老教授想了想,用给学生上课似的口气说,“我记得这里面有个收费标准,视具体情况而定。什么律师费、代理费,如果去外地调查还有差旅费等等;另外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之间也有差别……不过这些事我也就知道个皮毛,详细的还是该去问我儿子。”

      齐越又问他是否听说过关于陆寻父母的事。老教授皱皱眉表示自己听说过。

      “如此严重的渎职行为和庞大受贿金额几年来都不多见。假使要为他们辩护,想必——嗳?你怎么会问这个?”

      老教授有些奇怪,齐越只好敷衍几句打消继续询问的念头。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老教授如同自言自语地说:“像这样的-官员,我认为他们实在是死不足惜……”

      四点左右朝阳附近开始下雪,道路拥堵状况十分严重,结果预计半个多小时的行程足足花了将近两个小时,齐越跟车先回到公司,老板对他挺满意,工作的事也就算是定了下来。这家公司不管伙食,只提供住的地方。其他工人准备出去吃饭时,齐越则在自己的那张-躺下来,一副要睡觉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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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23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8:09 | 只看该作者
    “你不饿啊?”有人问。

      齐越摇摇头。他口袋里已经没有吃饭的钱了。

      那人又热心地说:“要不我帮你带点儿回来?!”

      齐越只好再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听着纷乱的脚步声消失在胡同里,齐越闭上了眼睛。这个地方也属于朝阳区,尽管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繁华街道,却是和母亲所住的地方同属于一个区。春秀路——能想起来的地址只剩这么一点零碎。似乎还该感谢陆寻,如果不是他念出来,自己想必连一个字都看不清。

      发现自己会这样想还是不禁有些诧异。逃跑一样离开原来的搬家公司,在街上像只野狗一样失魂落魄地游荡了这么久,为什么刚刚安定下来还不到一天,他竟然又会怀念起那些本不打算再碰触的人和事?

      几个去胡同口买盒饭的工人回来了,靠在暖气旁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吃着,不时聊上几句。齐越仍旧躺在-没动,墙皮散发出一股霉气,熏得他有些想吐。但又不敢翻身,否则就会看那些吃饭的人。

      “嗳——新来的,搬一次家就累成这样啦?”离门比较近的一个工人忽然问,“不要紧吧?”

      “没事儿。”齐越回答。

      “听你的口音好像就是北京人嘛!像你这样年纪的本地人会跑到搬家公司干活,我还是头一回遇见!”

      “……”

      “嗳,你是北京人吧?”

      “……是。”

      几句下来,他们觉得齐越是个话很少的人,就不再问什么而是继续吃饭闲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其他工人也陆陆续续返回宿舍。齐越仍旧躺着没动。有人问起来,旁边的人就索性替他解释说肯定是头回干这种活所以累傻了。

      直到屋里的人都睡下的时候,齐越才慢慢坐起来,在-呆坐了一会儿。他还记得那几个在暖气旁吃饭的人里,有一个似乎没有将盒饭全部吃完就扔进了门外窗户下装垃圾的空油漆桶里。当时他们的对话和那一声响动,几乎让齐越的心脏瞬间狂跳成一团。白天进屋前他看到过那只油漆桶,大概位置应该还能判断清楚。于是,齐越光脚悄悄爬下床,连外套也没披就向门边-去。

      他不敢开灯,黑暗中碰到了房间中央的折叠桌。旁边的一个工人还未完全睡着,用混沌的话音问道:“你干嘛?”

      “上厕所。”齐越胡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走出屋子关紧门,他俯身去-索油漆桶。幸运的是装饭盒的塑料袋就在最上面,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只还剩一小半米饭的餐盒。齐越已经顾不得许多,蹲在墙角直接用手抓着狼吞虎咽吃起来。实在是太急了,结果好几次都被噎到差点透不过气,他又不敢咳嗽也不敢吭声,只能咬住嘴唇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

      将米饭全吃光后,他继续从其他餐盒里寻找残羹剩菜的影子。依然零星散落的雪花轻飘飘地浮在早就冷掉的菜叶上,吃到嘴里竟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凉意。等到再也找不出什么可吃的东西,齐越这才把装着饭盒的塑料袋放进桶里,重新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

      头一个星期干活所挣的钱将全部作为押金。这是老板在劳务市场就和齐越说定的条件。如今,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齐越又想起那张存折。但一丝念头仅仅闪过零星光亮后便立刻烟消云散。他把被子蒙上头,慢慢在记忆中找出尘封许久的一条路。

      第二天一早他向别的工人借了几块钱去打公共电话。最初的几个号码不是作废了就是已经变成陌生人在使用。他停下来想了想,又试着拨了一个手机号。

      一个女人接的,声音很年轻。

      “老吴在吗?”齐越问。对方不耐烦地说打错了,他赶紧又补上一句:“我找刘三儿!”

      那边静了片刻,女人问:“你是谁?”

      齐越心里暗暗松口气,看来那个人还在用这个电话。“我叫齐越,三哥在吗?”

      一阵嘈杂过后,换了个男人接听。齐越只是简单几句,对方立刻痛快答应:“没问题!你的忙我当然会帮!”接着便说了个钱数。

      “三哥,不能再多点儿吗?”齐越苦笑一下,“你可刚说过会帮我忙……”

      “小子,要不是咱们彼此还算熟人,你又急着用钱,我连这个口都不会开!怎么着?你到底行不行?”

      “……行。”

      当天中午收车回到宿舍,打听到目前暂时还没有其他活要派下来,齐越便找了个借口又跑到街上给老吴——也叫刘三的男人打电话。一个多小时后老吴来了,带着齐越钻进路对面停着的一辆面包车。在行驶途中,老吴从后面车座上拿出件比较时髦的外套扔给齐越。

      “赶紧换上!把那头杂毛儿梳一梳!说出去的身份可是进出口公司的职员!就你这副穷民工样儿,呆子才会信!”

      之后他又有点感慨地问了句:“你小子究竟出什么事了?混得比我上次见到你时还惨!”

      “眼睛坏了……”齐越淡淡地回答。

      “操,敢情你也是倒霉到家了!”

      老吴不知怎的想起了许多往事,用被香烟熏黄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车窗。“第一回找我卖血还是你刚上高中时候的事儿,对不?当时我就觉得你这小子尽管看起来蔫蔫的,骨子眼儿里倒是透着倔。想挣学费……是啊,光靠你打工得的那点钱怎么可能够用嘛!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你也不会想到这个办法吧?后来又找过我七八回,还都是为了学费。前两年我还琢磨着心说你没再联系是不是混出个模样了,现在好么!又转回来了!”

      “不过齐越啊,咱哥俩儿还真他妈算是有缘。所以即便我是干这个的,也得跟你说句凭良心的话。卖血这事儿次数少些还成,但可不能拿它当挣钱吃饭的家伙。”

      “我知道……”

      回到搬家公司所在的街边,老吴交给齐越五百块钱,又指指他身上的那件外套说:“这个就送给你穿吧。”

      宿舍里只有一个工人在睡觉。齐越踩着梯子爬上自己的床,靠墙默默坐着。如此过了十来分钟,他慢慢从床角的背包里掏出那包巧克力。撕开包装才发现,里面早就化成一团,糊在箔纸上。齐越起先去吃那些可以掰下来,勉强成形的部分,最后干脆把能撕下来的纸全撕掉,也不管还有不少已经和巧克力粘在一起的剩余纸片,将它们一古脑塞进嘴里。

      真甜……

      齐越吃着巧克力,这样想着,想着,然后双手抱住头,像个垂死之人般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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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8:23 | 只看该作者
     眼睛距离变成摆设的时期似乎越来越近。齐越拼命努力遮掩着,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他宁肯只被老板认定是眼神儿不济,也要保住自己的饭碗。就这般进入三月,天气依旧不见温暖。齐越依旧住在搬家公司充满霉味和汗臭气息的宿舍里,依旧日夜蜷缩于货车内跟随它在北京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奔驰。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风滚-一样是个注定要飘荡终生的人。客户无论其搬家的动机是出于自主或是被动,至少他们会有个所谓的新家。齐越认为那将是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即便他曾经为之拼命努力过,争取过,但现在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梦想。就像奶奶口中太阳所住的地方。对他来说,只是泡影。

      然而他却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陆寻。想起那个穿着棉布衬衣、洗的很旧的牛仔裤,光脚站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煮咖啡,眼神安静笑容浅淡的二十四岁男人。

      陆寻是整洁的。干净的发梢和皮肤,温暖的手。齐越是颓败的。落拓的神色里夹杂一些纯真。陆寻这样评论过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水一样的表情,但语气里透-很多冬天清晨才有的寂寞气息。

      “为什么用这么夸张的口气?”

      他笑了笑回答说——因为你看不清我啊;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样子。

      那一瞬,齐越听到了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在凝固的声音。

      后来好像就Z爱了。是他们无数所谓水rujiao融中的一次。但齐越却记得分外清楚,而对其他时候的情况则淡忘到统统成为模糊的影子。流离时光中他们从幻觉世界重新返回到清醒而疼痛的空气里,柔软简单的快乐也转变成黯淡暧昧的枯萎叶片,慢慢夹叠进记忆的册子。

      幸福吗?他不太敢判断。

      理智告诉自己你不能去爱别人,你也不应该被别人去爱。

      为什么?他不太愿回答。

      一到夜里齐越就这样回溯起那些日子。陆寻的面孔在每个画面中出现,还有身影,还有气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难免溢出许多惶恐。已经过去不少日子了,在齐越可以了解的范围内,关于陆寻父母的案子似乎完全没有下文。

      当时在客户家看到的报纸剪贴如今仍被他仔细地收藏着。说来好笑,那也是齐越所拥有的唯一一张陆寻的照片。尽管彼此相识时间也算久了,陆寻还是个摄影高手。但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要为对方留一张自己的影像。像是无心,又像是故意的。

      七星香烟,报纸剪贴。如今成了齐越同去年夏天的微弱牵连。

      陆寻呢?除去甜食,还有那个房间吧……

      之后再次见到加蓝。

      那家公司据说是做网站的,在一栋写字楼的十层。客户的交待是——帮他们将原先在蒋宅口附近分部的家当全部搬过来,安置在相邻新租下来的房间内。分部经理是个嗓音尖利的中年女人,在她忽高忽低的简短命令下,工人们按部就班地将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内堆满了机器和办公家具。职员们有的站在门口闲看,有的则跑到旁边房间里聊天去了。

      齐越一直在楼下为同伴将家具从车厢里挪出来。差不多快搬完了的时候他便跟司机说了一声,自己也扛起一张大台板进到电梯里。进房间的时候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女经理似乎想尽可能地一步到位,先前被拆卸开分头运过来的办公设备如今全都要重新一一组装。齐越将台板靠在墙边,耐心等待里面为他腾出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就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很小,但足以在齐越心头响成一串惊雷。

      他几乎不敢回头。于是加蓝走到他面前。

      也许是明白齐越的心思,她并没有说太多的话。仅仅使劲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指了指走廊尽头。

      如果不按照加蓝的意思去做,齐越猜得出女孩接下来就决不可能这么安静地待着。她会根本不在乎自身处境,当着一大堆人的面抓住他的手哭鼻子,或者像上次一样死搂住自己不放。换做其他什么男人也许还不会造成什么轰动,但他只是一个搬家公司的小工人,头发蓬乱,浑身灰土。

      齐越瞅了个空隙跑到尽头的楼梯间。加蓝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像只小兔子一样红红地眼睛。

      “……原来你也在这儿工作啊……”齐越笑笑说。

      女孩一反常态地沉默着,齐越心里倒有点发毛了。他伸手想碰加蓝的肩,半途又缩回去,局促地在身上蹭了蹭。

      “全都是胆小鬼……”加蓝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透明又单薄的锐利划痕。“你和陆寻!还有史小威!加上我!都是胆小鬼!”

      齐越不明白,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然就是老天故意要惩罚我们的吧?!大家都是罪犯!”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可又马上咬住嘴唇忍着,狠狠跺了跺脚。

      光是听到加蓝这样说齐越就已经感觉到事态不妙。外面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工人们似乎开始准备离开了。齐越没办法再耽搁,只好又着急又生气地死抓着加蓝的胳膊说:“晚上我来找你!下班后哪儿也别去,就在大楼门口等我!记住了?哪儿也别去!”

      “可是齐越——可是晚上——天太黑了啊……”女孩一边点头一边红着眼睛说。

      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摆摆手,跑出楼梯间。

      回公司跟老板请假时费了些工夫。齐越得到了从当天下午到明晚的假期,老板则是以扣钱做结论。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打着哆嗦用冷水擦身子、洗头,换上还没有被熏进墙壁霉味的衣服,最后把所有现钱都揣进兜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跑出胡同。

      打车到写字楼时下班时间早就过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乖乖坐在假山景前的加蓝,倾斜孤单的身姿,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看到齐越出现在外面时立刻直跳起来,根本不去理会原先放在膝头的东西,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声音过后,女孩紧紧抱住齐越。

      齐越等了一会才拉开她的手,让加蓝弯腰去拣钥匙、皮包、外套、还有手机。

      “大妖怪,有件事要告诉你……我现在,和陆寻住在一起。”

      加蓝慢慢地说。

      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撞碎了一样,齐越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哗啦哗啦的声音。

      “原来你爱上的人就是他啊……”他说,-无限疼痛的笑容。

      “不是!我一点儿也不·爱·他。”加蓝立刻坚决地否认掉,“我喜欢他,就像喜欢你一样。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爱·你们!”

      “为什么?”

      “你还用问我原因吗?我有问过你为什么会那么爱陆寻吗?”

      “我爱他?是你一厢情愿这样认为吧?”

      “我又不是傻瓜!想想以前你跟他那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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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8:38 | 只看该作者
    “如果不告诉你我们交往过,你何曾这样想过?还是只把我们当做一般关系不是么?”

      “可你们干吗不敢承认?说爱就那么难吗?证明自己可以去爱人然后被别人爱就那么难吗?”

      “加蓝。”

      “明知道的结果谁都不敢去看,只是骗自己、互相骗!明明该做的事不去做,一个比一个逃得远!不就是想爱吗?不就是想好好爱上一次吗?!要生活在一起!要有人亲吻和抚-!有那么难吗?难道天就会塌下来吗?”

      “加蓝……”

      “一群混蛋!王八蛋!”

      她用皮包狠狠打在他身上,用像是被划得鲜血淋漓的嗓音哭泣着。齐越默默站着,听着加蓝反复说大家全是胆小鬼,全是骗子。直到他感觉女孩那濒临崩溃的态度十分古怪,便赶紧架着她走出大楼。

      刚到门口他就不得不停下来。天已经彻底黑了,路灯发出橙黄的光芒。齐越窒息般僵立了半天,最后叹口气找到还在抽噎的加蓝的脸捧着,以少有的严厉口吻对她说:“听着加蓝!听着!别再哭了!我们现在打车回家!你听懂了吗?你得带着我走!没灯的地方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你听懂没有?!”

      女孩一下子安静了。半晌,她吸吸鼻子,攥住齐越的手。

      那是一栋破旧的四层砖楼,估计是解放前盖的,之后又翻修过几次,已经看不出什么建筑风格,爬山虎的残枝绵延在墙壁上,处处透着寥落的气味。

      楼道里没有灯,很黑,加蓝拉着齐越慢慢爬上一级级台阶。她说他们刚搬来时就是这个样,因为是各色人等杂住的老房子,也没有什么专门负责的物业单位肯负责维修。陆寻曾经当过雷锋安上了所有灯泡,但没过一星期那些灯泡不是没了就是被砸得粉碎。她又说这里虽然比较旧,可设施还算齐全,周围环境也不错。

      “他上班了?”

      “春节后刚找到的,在新世界附近的一个影视广告公司。陆寻特别讨厌那份工作,总说是在谋杀自己。不过要挣钱啊,要活着啊……”

      拐过一个弯,他们在长长的公用露台上走到尽头,加蓝掏出钥匙打开那两扇镶嵌玻璃的金属栅栏门。一进去竟然就是厨房,加蓝又用另外一把钥匙去开另一扇门。边拧边解释说:“原来这里也是露台的一部分,听说还是变成筒子楼后人太多改造成厨房的。跟同一层其他几家比起来大了不少呢。”

      屋子里虽然亮着灯,却静悄悄的。加蓝奇怪地放下包朝客厅里走,齐越茫然地站在厨房门口,等着眼睛开恩让他尽量看清前面的路。

      女孩从墙后探出头,小声招呼道:“大妖怪!”

      寻声走到她身边,立刻看到沙发上睡着的模糊人影。

      “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加蓝回身去摘挂在门后的围裙,“这星期他一直在熬夜,昨天更是一点没睡。”

      她未再多说什么就去了厨房。齐越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凝视面前那个人。一团灰白的影子,却好像又明明白白。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被编丝成茧,逃无可逃。

      很想--他。很想亲吻。可是没有。

      “饭做好了。”不知过了多久,加蓝带着一身的饭菜香跑回来,在齐越身边小声说,顺手把滑落一半的毯子朝陆寻肩膀上拽了拽。“让他睡吧,咱们先吃饭。”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默默吃着。加蓝一直张罗着给齐越夹这夹那,又时刻留意着还在厨房里炖的汤。灯光柔黄,照在女孩身上显得异样温暖。齐越模糊感觉在她身上似乎慢慢显-一种自己熟悉而渴望过的气息,又过了一阵他才搞清楚,那是母亲的气息。他有些惶惑,想着女人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却没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

      “不再睡会儿了?要吃饭吗?”加蓝仰起脸问。

      蓦地升腾起一股晕眩感,天旋地转。

      “等一下再说。”陆寻淡淡回答,“你今天是不是还要上课?”

      “对呀!我这就得走了!”加蓝三两下扒拉干净饭碗,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跳着跑进厨房。

      见齐越不是太明白,陆寻解释性地说:“她在学法语,一个礼拜有两次课。”

      “现在去上课回来时就会很晚吧?路上安全吗?”

      “她会回父母家住,那边离学校近。你慢慢吃……”陆寻起身去厨房和加蓝说话。他们的交谈丝丝缕缕飘进客厅,齐越继续吃着饭,心里却天翻地覆。变了吗?似乎变了。换做从前,不会这样安静淡然,淡然到没有温度。尽管他们都不是什么热情开朗的人,可也未曾如此陌生过……

      加蓝跑回客厅又劲头足足地抱一下齐越,开机关枪一样说着我去上课啦,你今天就留在这里吧!记得要喝汤哦!不喝光我饶不了你们!

      她飞扬的发丝掠出玻璃门外。结果整个世界又变回两个人,尴尬而沉默。

      碗里加蓝夹过来的那些菜早就吃得jing光。齐越试探地去找盛菜的盘子,一双筷子东戳西探,勉强弄到些应该是菜的东西,然而却又在半路上掉了不少。陆寻可能是看不下去了,索性抓起一只空碟放到齐越面前,将每盘菜都朝里面拨一些。齐越听着那些声音脸立刻变了色,把碟子狠狠推出老远,稀哩哗啦响成一片。

      “你逞什么能?”陆寻冷着嗓子追问,“让别人帮一下你会死啊?”

      “用不着。”

      陆寻根本没打算听他的,又把碟子拿回来,盛好菜放到饭碗旁边。总算有力气去看他了,齐越略微恼怒地抬起头,迎接到的却是对方的手心。

      被轻轻蒙住了双眼,如同要掩藏某种命运。

      “我宁可你是这个样子……也许你就能坦率点儿了。”陆寻忍耐地小声说,感觉着手心皮肤紧贴的单薄微凉的眼皮,和那个人短促而激烈地呼吸。

      没有回答。一点点又湿又热的东西似乎马上便会淌到手心上,睫毛却飞快地将其统统收回,顽固抵抗了许久。

      “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最后,齐越终于黯淡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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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8:52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尘埃弥散的路

      那只手从眼睛上滑开,沿着脸的轮廓慢慢抚-下去,手指一根根地停到嘴唇上。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齐越闪过身子,躲开那些手指。

      饭菜已经冷了,他们还是坐着没动。距离不算遥远,如安放在阳台上的两盆植物;风吹过其间,彼此的叶片就会重叠碰撞,之后便再度分离,又是-的个体。或许是需要一点声响,陆寻打开了电视。中央台的戏曲频道,一个脸颊揉满胭脂托着琼白鼻子和桃叶双眼的青衣,舞着洒金折扇在淡蓝背景下咿咿呀呀唱着。粉衫的花旦跟随在旁,做尽各种顾盼的姿势。

      “下午加蓝给我打过电话。”陆寻没看他,“我想你也许会过来……”

      “……”

      “放下电话我就慌了。就好像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根本看不到该选择的方向。后来我想,还是睡觉吧——原先在等你的时候经常都是睡觉,这样心里就什么也不会考虑,时间过得也能快一点。”

      “……”

      “可是很多次睡醒了,你还是不在。我就觉得,这次是不是也和从前一样——我只能等在门口,但根本进不去。”

      “我给过你钥匙。”齐越小声说。

      “不是那一把。”陆寻用平静疲倦的声音反驳,“你从来不会给别人的,因为你害怕连自己也丢了。”

      原来他根本没变,还是如此坚持,充满敏感又柔韧的执拗。

      心被淋满热水,完全化开了。齐越想着想着竟然微笑起来,像是庆幸自己并未错过什么一般。

      “今天加蓝告诉我你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慌了……”他缓缓说道,“现在想想,也许我已经把自己丢了……太晚了吧?其实你也明白的,我们总是无法在一起。就跟世界上的另外一些人一样,永远只能生活在南北两极——一个若身处在白昼里,另一个就会置身黑暗。”

      陆寻的眼睛里燃烧出零星的火花,转瞬破碎在睫毛间。齐越抬头继续笑着,嘴角脆弱而灾难性地向上挑起。

      “虽然有时候我会想啊——假如不停地走下去,是不是终有一天也会看到白昼呢?可是每次旅途走到一半,我就担心即便到达目的地也难以如愿,还不如干脆回头安心待在黑暗里,什么都不想,也许更快乐。然而回去后我又特别不甘心,积攒勇气重新跑出去。来来回回,越如此便越绝望,结果,我就这样跑来跑去,跑来跑去,跑来跑去……”

      电视里换了一班武生,鼓点敲得又急又脆,灌进耳朵里麻麻的疼。

      “换我跑过去呢?”陆寻轻轻地问。

      齐越没有回答。

      “还记得以前我们做过的约定吧?你的生命只能由我来做结束,所以你不可以绝望,你没有这个权力。齐越,真到要死的那一天,我就会带你去死。现在,我要带你活着。”

      还是那么斩钉截铁地话。

      齐越又笑了,还是那么落拓忧伤的眼神。

      他想起某天夜里,陆寻曾经给他念过的书上的一段话:——你在我的手心里又会看到那些斑斑奇迹。那时慌恐便成了你的命运,把你带走,跨出我的门槛将你引向冰天雪地——即便如此,也不后悔吧?

      陆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他抓了件T恤套在身上,光着脚走出去。客厅里没有点灯,但可以看见齐越坐在面向落地窗的沙发上,一动不动。陆寻俯身按住他的肩膀,对方宛如忽然惊醒似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待在这里?做噩梦了吗?”

      “没有。”齐越小声说,“陪我坐会儿吧。”

      陆寻依言坐到他身边,齐越便将毯子披到两个人的身上。彼此靠在一起安静地待了几分钟。

      “我想知道外面的样子,看了半天,漆黑一片。”齐越说。

      “没月亮的晚上能看见什么?”

      陆寻回答,听着心迅速沉落的声音。这个房间朝东,尽管前方有零星几棵树,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那整整一溜儿巨幅广告牌。几十盏灯白得雪亮,映照着某个在CBD兴建的高级商住公寓广告。也正因为如此,客厅里的家具摆设能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房间不至于像点灯后那般明亮——但一清二楚。

      身边的人笑了一下,异常憔悴的声音。

      “想骗我也得巧妙点啊——来的时候加蓝跟我说了,就是因为晚上对面的广告牌太亮,客厅里基本上可以不用点灯。所以原来的房主才会搬出去,租金才会这么便宜。真是的——吃饭时她还特意在窗前指给我看过呢。结果还是乌漆麻黑。想不到这眼睛坏起来还够一日千里的……”

      陆寻亲亲他的耳垂,仍旧处变不惊地说:“我不骗你,那广告牌确实没亮。可能是出毛病了吧。”

      对方转过脸沉默地望着他。即便明知道在这样的光线里齐越根本什么也看不见,被他如此盯住的陆寻还是感到后背阵阵发冷,生怕-端倪被一下识破。暖气不是太热,他们各自放在地板上的脚都有些凉。齐越勾住陆寻的脚,彼此叠错着取暖。其实热度似乎并未上升多少,但谁也舍不得分开。陆寻在茶几上找香烟,没过一会儿齐越便听到打火机清脆的“叮”声,可他未找到以往熟悉的那簇火苗。

      “你父母的事怎样了?”

      “一个死缓,一个二十年。他们决定上诉,不过律师跟我说估计希望不大,人能活着就该知足。”

      稍微停了一两秒,陆寻黯淡地哑声又说:“奇怪……听到判决时我好像一点儿都不难过。不应该啊,就算流不出眼泪,也得-伤心的表情吧?结果记者采访我的时候,我居然对他们笑呢……”

      万宝路青白的烟雾袅袅散绕着,齐越-到陆寻的手,不太用力地握了一下。

      “你还可以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的了。前些天刚把外婆送到西山那边的敬老院,说是敬老院,其实也算是临终关怀医院。她的老年痴呆已经很严重了,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

      “全是你一个人办的?家里其他人呢?”

      陆寻点头,倾斜手指看着慢慢变长的烟灰。“借口还不好找么?我懒得再跟他们吵,早没那个力气了。反正现在的薪水还负担得起住院费,我也希望外婆可以安安稳稳地走……”

      他轻轻一吹,那些白色灰屑纷纷扬扬扑出去,毫无牵挂地模样。

      “是你通知我妈的?”齐越把头仰起来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问,“你去找她了?”

      “没有。我只是把写有地址的信塞到她家的信箱里——你们见面了?”

      “她没能等到我便留下了电话,听到声音后我就挂了。我没想到会是她。”

      “齐越,你就那么不愿见她吗?你恨她?”

      “小时侯恨过。我还拿刀追着要砍她呢,就在我们家住的那条街上,追得她又是尖叫又是哭地拼命逃。简直是爆炸新闻,当时看到的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孩子,居然还打电话报警……现在……”齐越笑了笑,“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

      “她有新家庭了。陆寻。我听到有个小女孩叫她妈妈。我呢,什么都没有了……”他喃喃地解释,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

      陆寻一声不吭地搂住他的肩膀。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齐越低声说了句“想要了”,紧接着就把T恤掀起来钻到对方怀里。陆寻被他忽然的动作搞得身子一歪,结果两个人全都滚到了地板上。

      “喂!回-去做。”陆寻阻挡着他冰凉的双手,“这儿可没拉窗帘。”

      “又没人看得见!”

      “怎么看不见?全是落地窗外面又那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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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9:11 | 只看该作者
     齐越蓦地坐起身,只剩受伤困兽的呼吸声。陆寻回到沙发上默默点燃又一根烟,抽到半途才轻轻说:“对不起。”

      “没关系。”齐越从地板上站起来,-到光溜溜的玻璃窗,向外望了望。“麻烦你开灯。”

      所有的日光灯、台灯、落地灯全都被点亮,连带荧光的音响也已打开,闪烁幽幽蓝光播放着电台音乐节目。整个房间充满展览厅的味道,各种摆设转瞬成了透明心肝。

      齐越抬头看着白色灯管微微一笑,觉得直到现在自己才彻底回到现实之中,尽管不无辛酸,但还是安全的。至少,并不是完全置身黑暗。他俯身拣起落在脚边的毛毯,却猝不及防从身后一下子抱住自己的陆寻。

      两个人无言地僵持片刻,齐越觉得被陆寻用那么大力气抱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外面会看见的。”他说。

      “可我更不想让你回壳里去。”

      陆寻飞快回答。抢夺一般的吻,在身体上游荡不休。

      就这样成为风里的两片叶子,互相撕扯到粉碎的程度。血液在广播中一个男人时而沉郁时而狂放的嘶吼歌声陪伴下荡涤不息,直到彻底燃烧起来,散落的灰烬又化成水,将彼此都淹没。他们是这般湿淋淋地出生到世上,又要如此湿淋淋地渴求重生。

      男人的歌唱即将到达尾声,两个人的旅程才刚刚开始。行李不多,仅仅是疯狂到极致的晕眩和-。没有风景,他们在长长的路上缓慢又艰难地行进,听着各自不堪重负的呼吸。玻璃窗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湿热的手印,但融化的似乎不是玻璃而是这个身体。那种冰山崩塌般的力量,已经把自己抛进大海里,再也浮不出水面。

      窗外的街道上零星飞驰过夜行的车辆,一点点喧嚣后又是无止尽的沉寂。仿佛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明亮房间里的沙砾天堂,注意到那两个紧紧拥叠在一起,婴儿般惶恐颤抖的年轻男人。

      更大更强烈的节奏伴随着电台DJ略带感叹的口气:“现在是三月十一日的第一个小时,不知道有多少新生命诞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离开世界。在新一天的开始里我们不谈相逢,而要为那些即将面临分离的人们,送上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

      他们如同回应般低低地却是激烈地喊了几声,然后,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毁坏掉了,在纷飞的雨丝中消失无踪。

      早晨的时光让人恍惚。陆寻在厨房里做早饭,齐越在卫生间里洗澡。彼此偶尔隔着几道门扯着嗓子对话,伴随着水声和锅盖的扑扑声。

      “今天能请个假吗?”齐越抹掉脸上的水大声问。

      陆寻咬着片面包走过来,“干啥?”

      “陪我一天。”

      这种任性的话实在太少有了。陆寻楞怔在门口好半天才回过味,试探地重复:“陪你?”

      “对。”齐越侧过脸,“怎么?不行吗?”

      后者摇头,促狭地扬起嘴角:“只是觉得惊讶,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齐越竟然会说——”

      “你贫不贫啊?”

      陆寻把面包送到齐越嘴边,他咬了一口后摇摇脑袋。

      “没馒头好吃。”

      “我操!穷命!”

      “谁像你那么崇洋媚外?又是咖啡又是面包的……说不定哪天连外国人都是好的了!”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说你比较好吃吧?”

      “起码比你强多了!”

      “真的?我瞧瞧!”

      “喂喂——你丫不会吧?!别让我洗二回了!喂——!”

      话未说完两个人已经在哗哗作响的-头下笑着扭成一团,宛若森林中厮打作乐的幼兽。很多事都可以不在乎,时间也被舍弃到世界的那一边,只是不断纠缠,在柔软敏锐的天地间穿行。

      “你说我们是不是哪里都可以去了?”陆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齐越垂下眼睛笑了笑,“你可以的,我或许不行。”

      “那我带你去。”

      陆寻安然回答。

      这条街上有不少店铺。各式各样的橱窗里展示着店主竭尽所能的构想和心思,绉纱和蕾丝的衣服,充满异域风情的皮制品,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的蛋糕西点,苍黄古旧的书籍以及装祯jing致的外文杂志。许许多多的人就被这些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气息包围着,面色略微冷漠,眼神不时游离地走走停停。

      齐越花了很长时间也没看清自己面前橱窗里到底摆了些什么东西。去买饮料的陆寻这时捧着两罐热咖啡跑回来,很快地拽开拉环交到他手里。

      “又是咖啡啊?!”光是闻见味儿就已经能让人拧起眉毛。

      “放心,这种罐装的都加糖了。”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包巧克力,“拿着吧,小朋友。今天包准把你搞出糖-病来……”

      他们喝着咖啡沿街随意地走,在车站商量下一个目的地。陆寻把站牌念了个遍,最后建议去西单。齐越无所谓,立刻答应了。尽管不是假期西单也还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景象。两个人四处闲逛一阵,在文化广场里找个地方坐着休息聊天。陆寻抽着烟,齐越在旁边啃巧克力。

      就这样聊着聊着,不经意地谈到了彼此以后的生活打算。

      “过来一起住吧。”陆寻小心地建议,“两个会做饭的人伺候你,天堂一样的日子。”

      “我说你爱心大爆发啦?”

      “在搬家公司做力工长久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许以后可以去福利厂找点工作吧……”齐越笑笑说,“至于住的地方,你更用不着担心。”

      陆寻显然并不相信。“趁早搬过来吧。”

      “不信我啊?”

      “是你太多想了。”陆寻站起身,拍掉灰尘,“同居的人并不一定非要相爱,比方说我和加蓝——所以你完全不必-个心,踏踏实实跟我们一起住。”

      陆寻说着-了一下齐越的脸,发现他的皮肤和自己的手指一样,散发出冻结一切的温度。

      齐越皱皱眉,好歹硬是笑出来。“真够热心的。”

      “要证明吗?”陆寻淡淡问。

      证明?一时间还未完全明白话里的意思,齐越不太了然地侧起脸,结果对方的嘴唇端端正正地落到他的嘴唇上。一刹那齐越浑身僵硬,每一丝意识似乎都被那张嘴牵住,揪扯到无力找回的陌生境地。

      而四周的路人,照旧按自己的速度、方向往来其间。没有人向这边侧目,没有人面露惊诧。

      齐越的脸有些发白,但还是一句话未说地飞快-笑容,散淡的眼神。

      “你跟加蓝倒是越来越像了……”他慢慢地说。

      另一个人面色不动,“为什么这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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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9:25 | 只看该作者
    “感觉。你以前——多少还会在意周围的动静或眼光,就跟保护自己领土的狼一样;现在,似乎变多了,开始不太在乎了……”

      “仅仅是对你而言吧。”陆寻站在有点刺眼的阳光下,模糊的表情和声音。“要说改变,其实加蓝改变的才更厉害。”

      齐越询问似地抬着头,听陆寻说出后面的话。

      “你觉得她哪里变了?”

      “不是……太清楚。昨天见面时就有种怪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好像在谈恋爱,因为对方是个教法文的,所以,她就去学法文。纯粹只为看那个人上课,现在你如果问她是否能说几句法文,估计那丫头连字母都背不全。每次上课前后人就会变得兴高采烈,然而在两次课间隔的那几天又会整天耷拉着脑袋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尽管我没有问过加蓝具体详情,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假如单单发生过这一件事,我并不会在意的。女孩子遇到喜欢的人,大概多多少少都有可能像她那样;但仔细想想,似乎真实情况要比我所预料的复杂许多……”

      陆寻找到香烟,摩挲一阵才拿出一根放到嘴里。

      “我还住在你以前的房子里时,加蓝和史小威有事没事常会过去住上一两晚。一审判决下来之后,我就送外婆去了养老院——那天他们也在场。当时史小威曾悄悄问我愿不愿意搬去和加蓝一起住,理由是女孩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太不安全。那座楼里住的人家很少,到了晚上就空荡荡地像-片里的布景。我想加蓝个性再大大咧咧在这里多少也会有点害怕;再说自己又打算重新找工作,就答应了。

      “最初的几个星期里史小威还经常上门做客,渐渐地我总觉得即使三个人凑到一块儿,我还是特别像个碍事的电灯泡,他俩不知从何时起似乎走得相当近了。自从加蓝开始学法文后他便再也没来过。我原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打电话去问史小威,他只说自己工作忙;问加蓝呢,要么一声不吭要么打岔,顶多说句:”我喜欢的人不是他,你别瞎操心。‘至于别的情况,她压根不想讲。

      “有天晚上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发现加蓝不知从何时起蹲在旁边端详我的脸。那种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简直可以直瞪瞪地刺穿身体。接着她笑嘻嘻地问我是不是男人睡觉时都会像小孩子一样?我回答也许只有在看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有这种感觉。加蓝便继续笑嘻嘻地说:”那史小威就是乖孩子,你和齐越就是傻孩子!‘我想知道她的真心话,就追问教法文的男人呢?她摇摇头,笑着对我说:“我不知道啊……’说完竟然就开始落泪了,可她似乎根本没察觉,还是使劲地笑啊笑啊。明知道她在骗我,但那个时候,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掐灭香烟,陆寻直一直腰站起来。阳光被身体遮挡住了部分,在齐越的双手间洒下一片阴影。这番话突然让两个人的心情都郁闷起来,几乎令齐越无法忍受。尽管说的是加蓝,他却毫无理由地如芒在背。直觉告诉自己,加蓝肯定是在很辛苦地爱着某个人,即便是找不到开始和结局的爱情,但至少她还有希望。

      对我而言,希望已经化成灰了吧?

      他如此想着,却忍不住紧紧抓住陆寻的手。

      “……好不好?”

      话的前半段齐越没有听清,他扭头询问地望着陆寻。对方好像飞快地吸了口气,缓缓地重复道:“一起住吧,好不好?”

      “加蓝呢?加蓝怎么办?”

      “她完全同意。”

      一丝微笑爬上嘴角,像个诡异的记号。“就是说,你们俩商量好了?就是说——你们买东西的意见达成一致,准备掏钱了?”

      “什么买东西?什么掏钱?你在想什么呐?!”

      “陆寻,我值多少钱呢?”

      那只被齐越牢牢握住的手开始僵硬。陆寻有点混乱地呼吸了一会儿,才说:“又准备跑了?”

      摇摇头。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个。光线几乎让齐越睁不开眼睛,晃得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虽然还可以找到陆寻的脸,然而在他看来,竟也是那么不真实;如同自己日渐枯萎的心绪,颓败中透着辛辣。

      “你觉得我该住多久?到彻底瞎掉的时候?被你像收留流-猫流-狗一样待到那时候?”

      齐越安静地说,安静到不胜疼痛。

      “你一个月的薪水,我半年才能挣得到……可你活得并不比我轻松多少。要赡养外婆,要考虑父母将来的生活,而且所做的工作又像慢性自杀,是么?那就不要这样啊……你这样做是-费钱啊……”

      陆寻默默而立,焰火般寥落破碎的表情。

      周围的人多多少少开始注意他们了,两手相握许久未曾放开的年轻男子。车辆来来往往,喧闹声嘈杂得简直能把鼓膜震破。陆寻终于抽出手,不知在做什么半天没说话。齐越起先还呆坐着,最后有点沉不住气了,眯着眼睛在白花花的视野里寻找,小心地叫一声:“陆寻?”

      天突然黑下来了。

      长长得看不见的东西在-他的眼睛,一匝一匝似乎没有尽头。阴暗的潮水涌到面前,越来越高,淹没一切,淹没气息。

      “干、干什么?”

      他慌了,去-自己的脸。满手柔软,像是陆寻的围巾。对方不答话,把那枷锁般的东西系成死结,随后抓起齐越的手就向前走。显然是根本不能适应,齐越脚步踉跄地跟随着,留下两行扭曲疼痛的线痕。

      “陆寻——陆寻!”

      他喊着他,用另一只手去扯脸上的围巾。

      “别扯下来!我要让你知道知道瞎掉是什么样的!”

      一阵窒息。

      “陆寻……”

      “感觉到了吗?感觉到了没有!?在最重要的事上没有不同!”

      那个人似乎在咬紧牙关地说着话,可是声音却在发抖,“你和我。还是你和我!”

      他们要走向哪里?齐越不知道。他跟随着陆寻的脚步,悲伤、愤怒、还有铺天盖地的慌乱,朝着黑暗的目的地前行。

      “就算这样,你能带我走多久?”

      齐越忍耐地问。

      没人回答,牵着自己的手一片冰凉。

      “你能带我走上一辈子么?”

      [爱曾青春,我们眺望无垠天际,比最高的星星更高,比最远的星球还远。

      我们曾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改变世上的一切,但时间流逝无尽,我们亦开始怀疑。

      也许我们只是在玩一场无尽的游戏,永无人获胜。

      但愿我能逃走,但愿我能躲避,忘记曾经的感受。可关于你的记忆总无法挥去,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你已不在我身边,你已不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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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9:38 | 只看该作者
    爱与仇恨,将我们视为寻常的人生,交付于命运。

      我们身不由己,与自己所爱的分离,无处告别,无泪可流。什么也无法相信。

      但你已远去,我们再也无法了解成长的爱。

      时间,将它给予我俩的一切,全部收回。

      但愿我能逃走,但愿我能躲避。忘记曾经的感受。可关于你的记忆总无法挥去。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你已不在我身边那时我们的心还年轻,那时夜晚还很长,那时我们让清晨的朝阳吻开我们的双眼。

      那时我们拥有珍贵的梦想啊,现在已死、已逝那时我们许下的诺言啊,皆已成灰。

      但愿我能逃走,但愿我能躲避,忘记曾经的感受,可关于你的记忆总无法挥去。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你已不在我身边,你已不在我身边。]他终于挣开了。扯掉围巾,狠狠甩在地上,像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脱离出巨石压顶险境般拼命喘着气。

      而他,脸都白了。

      “饶了我好不好?陆寻,你饶了我吧。”

      眼睛-辣地疼起来;齐越不得不眯缝眼睛梗着脖子硬生生地往外挤出字。

      “我算什么呢?你又能做什么呢?就比方两个人做伴,早晚也有散的一天。何苦老这么缠着耗下去,大家都难受。我是忘不了你,没错——不然知道你住在那里的时候我就该立码掉头走人的。可即便如此——该了结的时候还是得痛快点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寻打断他。

      齐越沉默片刻,忽然笑着飞快地说:“我们还要活啊……”

      “陆寻……我想让你活得好好的……你也得让我活啊……”

      对方似乎找不出可反驳的话,怔怔地注视他,表情模糊。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彻底瞎掉时的那一天。唯一清楚的就是——我,不希望,最后慢慢看不见的,是你的脸……尽管我对它从来就没有过多么清晰的概念……”

      我这是怎么了?竟会突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难道我真的在害怕什么吗?

      齐越又辛酸又诧异地想,口中的话却仍旧未见丝毫中断地继续。

      “其他都无所谓;我本来便是一个人,所以没关系。”

      “我的愿望就是——让你剩下的日子里,全是我的影子……”陆寻说。

      齐越僵硬地笑了下,“然后呢?”

      “在一起就可以了。你不用想那么多然后。即便天塌下来,我希望被砸死的时候也是跟你在一起的。”

      “……”

      “你明不明白?”

      “通常人都会讲‘天塌下来由我替你顶着’之类的话吧?”齐越慢慢地说。

      “如果我那么说——”陆寻一字一顿地反驳,“你会逃得更快更远。你要逃避的东西太多了,像山一样。起先我以为可以根本不在乎的,结果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似乎笑了笑。

      “要对付你这种人——我只能把自己先毁了再说……所以,即便说到一辈子也不是我的,是你的。”

      已经彻底被那句话-了,绝望的喜悦在血管里噼噼啪啪燃烧起来,齐越在模糊刺眼的光线里找到他微微晃动的面孔。那面孔在笑,满怀认真的无奈。

      “其实现在啊,我会真的很想让你死在我前面。”他望过来,“哪怕仅仅早一秒钟。我要看着你断气。如果自然规律实现不了,就由我亲自动手好了。”

      毫无意义地咧开嘴,眼睛酸得要命:“真的这么想当杀人犯啊?”

      “留你一个人的话,你会害怕。”

      陆寻淡淡回答。红绿灯亮了起来,下班的人潮夹杂着喧闹的热流包围了他们,转瞬又蓦地离去继续向前。

      伸出手去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费力,手指边缘在夕阳余晖里发散着柔和的光泽。也并未等待多久,陆寻再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很爱我吗?”

      “嗯。”

      齐越-笑容,“那就保证让我死在你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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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22:59:51 | 只看该作者
    陆寻“啧”了一声,“自私的家伙!”

      “好吧。我保证。”他又用少有的低沉声音说道,“让你死在我前面。”

      拉开窗帘时看到的只有一片朦胧,连辨认的轮廓连影子都找不见。齐越闭上眼睛耐心地等待了半晌,睁开后情况未见半分改变。他僵直地站在窗前,吃力地呼吸着。

      “大妖怪!准备吃饭喽!”

      加蓝在外面的过道里啪嗒啪嗒地跑来跑去,碗筷叮当作响。

      “这是跟着电视学做的南瓜饼。尝尝。”她拦住刚走出来的齐越将一块南瓜饼塞进他嘴里。

      “加蓝你是最棒的。你真伟大——”齐越吃着饼挑起两个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说。

      “真的?真的?”

      “中国第一!世界制霸!”

      “什么嘛……夸人也要有限度哦。在这个家里做饭可是陆寻制霸呢!”

      走到厨房里,或许是因为灯光的明亮,齐越可以找到陆寻的身影。他靠在门边静静看着,直到对方发现。陆寻走过去亲亲他的嘴唇,笑笑说:“南瓜味道。”

      “我能做什么?”齐越边挽袖子边问。

      “啊,帮我拿个碟子,大点儿的。”

      大概记得摆放餐具的柜子。齐越在那些搁板间-来-去,感觉碰触到的全是碗和大盘子。他努力向另外一层的深处寻找,手刚伸出去却立刻撞上了另外一只手。

      “对,这么大的碟子就行。谢喽。”那个声音淡淡地在耳边说。

      没有反应的时间,加蓝已经冲到身边:“你俩做什么呐!吃饭啦吃饭啦!”

      也许是很久没有如此热热闹闹地吃过饭了,整个房间被三个吵吵嚷嚷的人搞得几乎翻了天。齐越的饭碗总是被加蓝的筷子频繁攻击着,冒了尖的菜眼瞅就快要洒下来。他只好端起饭碗逃到沙发上,抬起一条腿用脚挡住还要追过来的女孩。

      “姐姐你饶了我行不?把当我猪啊拼命地喂……”

      “闭嘴!年纪比我小的毛头没资格提意见!”加蓝凶巴巴的,“无论如何要把你变成最初见到你时的样子!这么瘦,走在路上别人都会以为是活鬼出山呐!”

      “一会儿妖怪一会儿活鬼,你就是不把我当人是吧?!”

      “那边那个!瞧见没有?”加蓝用筷子一指还坐在桌前悠哉游哉啃鸡翅膀的陆寻,“他把你当人,找他去!”

      全部的行李其实仅有两个不太大的旅行包。齐越只将换洗衣服拿出来让陆寻放到衣柜里,剩下的就一直放在柜子旁,好像完全将其忘记了。但今晚当陆寻下班回到家时,却发现齐越正盘腿坐在门边翻检着旅行包。他像是刚刚洗完澡的模样,脖子上还挂着毛巾,头顶横着加蓝的大发卡,有些滑稽。

      “干吗别这个?小丫头似的……”陆寻笑着用手点一下他的头。

      “刘海长了,干活的时候挡眼睛。”齐越说着继续埋头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分类放在地板上。陆寻注意到那双需要靠反复-索才能确定的手,心里莫名凉下去。他把外套扔到-,也不帮忙,只是呆坐在旁边看。

      另外那个人完全没注意他的神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哦”了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巧克力撕开包装纸就要咬。

      “这是今天第几块了?”陆寻赶紧伸手过去抢走。

      “还我!”

      “吃那么多甜的当心没到三十岁牙全掉光了!”

      “罗嗦!还我啊……”齐越笑着去抢,两个人打成一堆,巧克力从陆寻手中掉出来。齐越可以听到掉落的声音,但在声响发出的地方-了半天仍未找到巧克力。他没死心,跪在地上继续寻找。

      木地板很凉,陆寻按住他的手散发着同样温度。

      巧克力光滑的包装纸贴上手心,“随你便吧。反正冰箱里还有一大罐等着你呢。”陆寻的语气依旧平和,甚至传出几丝笑意。

      “明天和我去同仁医院如何?挂号挺麻烦的,可能一大早就得跑过去。”齐越轻轻松松地开口,如同在讲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天黑的时候我没法一个人走……”

      放下手里的衣服,陆寻默默待了一会儿。旁边的人似乎没事般分拣行李。

      “没问题。”陆寻终于说。

      “怎么突然想去看医生了?”

      “没怎么……”

      齐越笑一笑,转向陆寻所在的地方。

      “就是想好好看看你的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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