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家园 - 中同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楼主: 简单不好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龙阳逸史 京江醉竹居士- 編 [一步两搭桥 整理]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1
    发表于 2012-5-25 22:10:20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回 六十载都小官出世两三年-荡子收成
      捣练子
      垂半幕,倚高楼,衫两蒲风野艇秋。
      手把花枝长,拥面人见也风流。
      这回书,说小官原分贵贱两等。
      那卖的难道像金珠宝贝,论换数不成,不是这个贵,只羡他相处朋友,还能拣精择肥,不甚十分轻易。那贱的不是什么贱,只是贪口里嗒嗒,腰里撒撒,不管是人是鬼,好歹就肯来来。把这件东西,太狼籍了。这个分贵贱,都是数十年前的说话。
      年来出这些小官,一发个个倚着这件不消出本钱,不消费气力,落得赚人的钱钞,所以便没了样范。那些真正的小官,都被这些无耻捐名的污了名头,你道这件事几时挽得回转?如今且不说别样,就说到一个小官身上去。这个小官,就将起来,开天辟地就有他的,一发大得紧。在这里说话的,你又来胡说了,世间最大的莫过于出一个都小官。说起这都小官的出处,又是一个好故事。
      都小官是寿里老子三十六代的玄孙,父亲叫做洞玄君,当是洞玄夫人一个暑天,开了南昌轩乘凉,却被南风吹得-利,打了一个盹,竟睡了去。正睡得香,梦见滚圆一声莹白的东西滚到肚里,忽然惊醒,就说与洞玄君知道。
      洞玄君一时间再也解说不来。洞玄夫人自得了这个梦,遂有了孕,整整怀了六十个年头,方才生下。你道生下来什么东西?原来是块肉球。洞玄君看了大怒,便想得向年之梦,应在今日,就去取了把刀,要把这肉球剁得粉碎。
      正待动手,只听那肉球里说起话来,口口声声叫道:“我是世上的都小官。”
      洞玄夫人道:“是个怪物,消说了,且不要伤他性命,割将开来,看里面怎么一个形状。”
      洞玄君便向中间划了一刀,扑的迸开,果然是个小巧巧一个披发小官。只是那副长相,忒是丑陋:一头胎发,两脸寒毛。
      狮子鼻掀得利害,又袋口开得蹊跷。
      活突突眼睛乱动,颤抖抖朵颇阔。
      虽则是不能勾浮世上留千载,少不得也要向风月场中走一遭。
      洞玄君见是个人,顿发起慈悲念头,不忍伤害,把他养大。到了十来岁,叫做水浸鹅孵石,不长不落,端然是这个模样。
      再过几年,看看有些腹中发-,钻筋透骨,实熬不过,便叫人把diao放将进去,乱抽一通,方才略好了些。
      后来洞玄君知道了,想得不是件好事,把他锁在黑-一间房里。早间锁得进去,晚间开门一看,只见一股白气钻将出来,竟往半空中四散了去。洞玄君便进房中去,四下搜寻,那里见有个都小官,才晓得是那股白气化的。只得叹了口气。
      是那股白气,半空中四散得不好了,后来一日一日各处出了小官人,上头也就一日一日把小官作兴了。各处出了小官,各处就出了好小官的主儿。如今就有人行也想小官,坐也想小官,梦里也想小官,醒来也想小官。
      说的是庐陵地方,有个员外,姓钱名坤。这个员外不是吏户礼兵刑大部中的员外,只为有了两分钱钞,人上过誉他的美名。
      这钱员外,手头现银子何止一二十万,平素间广放私债,城里城外人家,都是拿着他的本钱去转活的。
      你说这样一个钱神,正好快活了,偏生又能个胎里病,眼睛里再见不得一个小官。若见了个小官,决要钻颈觅缝弄到手来。纵然不致相处长久,印儿也要搭一个。又有一说,日常家用,一丝一毫鸡蛋里挑出骨头,偏又肯在小官身上,情愿一百二百。
      一日,带了几个家僮,正在南庄收帐回来。行到半路,劈路撞着两个小官。一个掳头,一个披发。
      这钱员外的眼睛,原是个磨小官的试金石,把两个仔细一看,那掳头的,更比披发的生得清秀,看来年纪也小几岁,只是打扮不同。披发的像本地货,掳头的竟有此升仙气。所以说,若将两物比,必有一物堪。
      钱员外一心中意了那掳头的,连忙叫那贴身家僮钱旺上来,问道:“适才那两个小厮,你可认得是那一家的?”
      钱旺道:“那掳头的不认得,只这披发的,是鼓楼街上马双溪的儿子。”
      钱员外道:“那个马双溪?”
      钱旺道:“也是借着员外本钱的。”
      钱员外道:“他也拿着我的本钱,这个不艰,我先回去,你可就去寻那马双溪来见我。”
      钱旺应了一声,便向转弯一条小街里走去。钱员外才到得家,恰钱旺同马双溪也就到了。钱员外打点一通,问道:“马双溪,你是今年几月间拿我本钱去的?”
      马双溪道:“老汉是今年三月间来借起的。”
      钱员外道:“可曾还我多少过?”
      马双溪道:“只因生意不凑手,且在目下连本带利都送来还员外。”
      钱员外道:“且再迟还罢,我问你,你都有了年纪,做生意也不便。可生得几个儿子?”
      马双溪道:“员外若问老汉的儿子,不要说起,单单生得一个,今年才有二十四岁。”
      钱员外道:“既有这样一个儿子,你就有指望了,何不去着他来让我看看。”
      马双溪道:“员外要叫他来,早一会儿便好。适才送个朋友回福建去,晚些才回得来哩。”
      钱员外道:“恰才我正从庄上来,在路上撞着两个小厮,一个掳头,一个披发,人道就是马双溪的儿子,可是那一个?”
      马双溪道:“员外,那个披发的,正是小。难道见了员外来,也不叫一声?”
      钱员外笑道:“小厮家那里认得我,不可认较他。我问你,那个掳头的,敢就是要到福建去的么?”
      马双溪回答道:“正是,正是。”
      钱员外叹口气道:“可惜这样个小官,住在那天涯海角,也罢,你且回去,若是儿子回来,明早千万着他见我。”
      马双溪应了声就走回家,直等到晚,儿子才得回来。就把钱员外要他去见的话说了。
      原来他儿子叫做马小里,也是靠这道做生意的。一向闻得钱员外是个拐小官的,又肯撒漫使钱,时常想慕他。只是门槛高大了,一时间走不进去。而今听得老子说钱员外唤他,老大欢喜。第二日早起,齐齐整整打扮起来。
      大凡小官到是老实些好,全不在那打扮上用工夫,比如有了七八分姿色,再加上二三分妆扮,这个自然好看,没有一二分姿色,到妆扮了十来分,如何帮说得来?还有一说,就是大老官的眼睛,也有各样。有那见姿色好中意的,也有见妆扮好中意的。论起眼前的光景来,到是妆扮还动得人。
      说话的,你又欠文理的,总不然,标致的小官到没有朋友相处?有个解说,比像这时,有两个小官在这里,一个面孔生得标致,身上褴褛些;一个身上齐整,面孔欠标致些。那好南风的,决然先与这齐整的说得来。这总是如今这世道上都行这些,也不要怪他。
      且说马小里打扮了,正要出门,恰好又有个人来寻。这个人不是别个,就是钱员外家的钱旺。马小里认得是钱旺哥,连忙拱手厮叫一声,遂同来见员外。
      马小里此来,那里晓得钱员外所在那一个身上。钱员外见了,把个笑堆将下来,恭恭敬敬逊他坐了,问道:“昨日到那里去走走?”
      马小里道:“因敝友向福建去,送他几步。”
      凶员外道:“我昨日正在庄上回来,也是偶然撞着。敢就是那位未冠的么?”
      马小里点头道:“正是他了。”
      钱员外道:“生得有些意思,还在福建那一府住?”
      马小里道:“在建宁府建宁县里住。”
      钱员外道:“建宁府建宁县,此去也不上四五日路,我有个敝友,如今在那里做官,日下正要去打抽丰。还请问一声,那位朋友姓甚名谁?”
      马小里见他渐渐说得远了,便胡诌一个谎道:“他姓何,表字处秦,就在县前开纸打铺。”
      钱员外只道是个真名字,牢牢记在肚里,一霎儿就想到那建宁县的纸铺里。马小里见他没话说了,一个不快活,别了起身。钱员外当下便吩咐收拾行李,叫下船只,遂起身到建宁县去。原来这庐陵到建宁,有条私路,去得极便,不上四个齐头日子就到了。
      你道世间有这样个害疯的人,用了这番盘缠,果然打个抽风,到也罢了,却又不为打抽风,特地为访小官来到县中。那些歇家,听说庐陵钱员外,个个扮着夺着要接回去。钱员外只拣房屋精致的,便歇下了。
      那歇家叫做章晓初,真是在行,见钱员外说出访小官那话,便打点午饭吃了,就同到县前挨家问去。纸打铺子便有几家,偏生没个姓何的。一连问了两日,只是没有些声响。章晓初道:“员外,你既晓得他的姓,就该晓得他的名字了。”
      钱员外道:“他姓何,表字处秦。”
      章晓初道:“员外,这个名字还是那个小官亲口对你说的,还是别人对你说的?”
      钱员外道:“别人说的。”
      章晓初大笑一声道:“员外,你却被那个王八捉弄了。”
      钱员外道:“怎见得捉弄我?”
      章晓初道:“你想一想看,何处秦这三个可是有影响的么?”
      钱员外低头一想,叹口气道:“罢了,果然被他捉弄了。”
      只得纳了这口气,教章晓初领了,往大街乱踱。只指望这一踱,一个天然奇遇,劈面撞着的意思。怎知踱了一回,没些兴致,仍就两个踱转回来。章晓初道:“我看员外到这里两日,心心念念,想着小官。敢是员外好在男色上做工夫么?”
      钱员外道:“我向两京十三里走转,经过多少歇家,怎有你这样个着趣的?问这一声便合著关核。”
      章晓初道:“员外既好小官,何不直对我说。凭着那里,比不得我建宁府建宁县出得多哩。”
      钱员外道:“我早开门,见门首有个掳头的小厮,一发生得标致,敢是你这里的主顾么?”
      章晓初道:“员外,你不晓得我这里出来摆尾的小厮,都倚追掳头为名。”
      钱员外道:“怎么叫摆尾?”
      章晓初道:“这是我这里拐小官的乡语,就如徽州叫煜豆腐,江西叫铸火盆,北路上叫糙茱茱一般。”
      钱员外道:“原来你贵处的掳头小厮,都是做这道生意的,主人家你何不去寻一个来与我?”
      章晓初满口应承,连忙去寻了一个来。这个小官,叫做秋一色,是小官头行中数一数二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那副面孔,生得白松松,又娇又嫩,就是再出世的龙阳,也不过如是。钱员外见了,吃个大惊。
      看官们,这正是惹人议论的所在,钱员外既见了这个标致小厮,为何不老大欢喜,到吃起惊来?有一说,这个惊是应得吃的,不道这秋一色,就是那日庄上回来撞见,与马小里同走的这个小官。钱员外四五百里路来,正为在他身上,岂料不意中得到相见,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这不是个天然奇遇?钱员外便对章晓初道:“他正叫做何处秦。”
      章晓初笑道:“总不然,到是我捉弄了你,他的名字,真正是秋一色,不要错认了。”
      钱员外道:“你问他,数日前曾在庐陵鼓楼街上马小里家么?”
      那秋一色听问这句,连忙应答道:“我正在他那里回来得两三日。”
      钱员外道:“你还叫做秋一色,还叫做何处秦?”
      秋一色道:“秋一色便是我的名字。”
      章晓初道:“员外,如今也不消把那秋一色、何处秦分辩了,既喜欢他,就留在这里歇了罢。”
      钱员外道:“你与我去安排些晚饭来。”
      章晓初当下就去吩咐打点些东西,两个吃得醉醺醺,也不管个天尚未晚,脱得-,搂了就睡。钱员外先把手向他身上-了一-,真个光溜溜,绵团样软得可爱。那秋一色就把身子侧将转来,款款帮衬进去。
      钱员外却是放劣马一般,一个pigu,从里面齐根直溜。这叫做棋逢敌手,秋一色也抖擞精神,卖出本事。两家弄个不了:
      这一个高耸耸,突起尊具;那一个急溜溜,乱抽厥物。
      这一个却像衔着瞎老喂,那一个分明戴了紧箍儿。
      这一个巴不得一锐紧关皮场,那一个恨不得一乔直入水晶宫。
      约莫弄了两个时辰,间壁房里那些孤客,听了都熬不过,个个翻来覆去,那里睡得安稳?钱员外弄得忒-利了,猛可的一个寒噤,泄了。
      正要打点拿了出来,秋一色把个piyan牢牢夹住,停得一会,两个又发作了。这一回到比头一次又有工夫,刚刚弄得完毕,东方发白起来。梳洗停当,秋一色便要出门,钱员外那里割舍得放他,叫他随到庐陵过生活。
      秋一色正叫做一跤跌在蜜缸里,巴不得能够,听说这句话,满口应承。钱员外就替他从上至下换得簇新,仔细一看,竟不是满街乱走的行径。
      那些同伙伴的小厮听说秋一色是庐陵一个钱员外收拾在身边,大家都不服气,只要伺候着了,把他罗唣一场。
      正打点得这个算计,秋一色劈头走将来,这些小厮他身上换得齐整,一发气不过,叫声打,簇拥上前,一齐动手,把秋一色拖翻在地,那拳头就如雨点乱下。
      秋一色只要了性命,那里惜得那两件衣裳,不管泥里水里,乱滚将去。那些小厮还是掳拳乱劈,不肯干休。
      口口声声嚷道:“难道生意是你一个人霸定的。”
      正嚷得不住口,恰好一个救星到了。这个救星,你道是谁,原来就是钱员外。他不然还不得知,也是章晓初家里人去讲了,因此连忙走来。秋一色见来了个钱员外,有了救兵,越撒娇起来。
      钱员外正要说几句,那些小厮,一个个都溜了去。钱员外见没了对头,况又天色将晚,只得劝他同回。晓得他在此安身不牢,便不停留,次日整顿行装,乘了便船,一同转到庐陵。过几日,两个往鼓楼街走过,却又撞着马小里。钱员外别转头竟走,那马小里看见了正拱得手,认得后面的这个是秋一色,心上一惊,遂说道:“员外,你前日羡慕的正是这个秋兄。”
      钱员外冷笑道:“那个还是何处秦。”
      马小里道:“员外,怎么就把这个名字认真了,前日都是要招接自家的主顾,因此随口说将出来。”
      钱员外道:“小厮家也不可调嘴,又是我访得着他,若依了你说,可不竟没处寻了。”
      马小里把手乱拱道:“这样说多多得罪,下次决不敢戏。”大家笑了一声,各自散去。从此之后,秋一色只当行了这步运,不上年把,身边到积攒得头二百两。
      钱员外见他长大了,在家里出入不便,替他上了头,打发去管了钱庄。岂不是一件绝美的事,怎知他快活过了的人,拼得用的是大老官的银子,落得包私窠子,拐人家的妇女,无所不为。两三年里,做出许多伤风败俗的事情。弄出来,就连累着钱员外。这遭钱员外变了脸,把他叱辱一场,遂要打发他回到建宁去。
      秋一色思量,回去不打紧,前番吃了那些小厮的亏,还有什么嘴脸?只得央求众人,向钱员外面前讨个方便。
      钱员外也叫做好说话的,撇不过众人情面,便肯应允,仍旧收留他便了。只是比不得前番在庄上清闲快活,却教他在家里劈柴烧火。说起可怜,不上几时,把一个标标致致的后生,弄得手粗脚笨,这也不要怪钱员外,总是他自己在前次不好,而今就折磨些,也怨得别人了。
      诗曰:
      百折千磨理所鼓,钱家员外不为亏。
      假饶赤手归乡土,宁使羁身伴-菜。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2
    发表于 2012-5-25 22:10:48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回 扯嘴皮人前撇假清赌手段当场打死虎
      西江月
      日日欢容笑口,时时肥马轻裘。
      少年场上逞风流。
      漫道五陵豪杰,何事花迷酒困,不知却夏来伏。
      红尘满眼叹淹留,怎脱个中彀勾?这一回,单说近日来,有等小官,专好撇着假清,打点了两副行头,分明要出来干那把刀儿,撞着个肯撒漫两分的,偏又拿班作势,千做作,万妆乔,有许多恶懒光景,人却参不透。
      元来,如今这些做背后买卖的,那一个不熟谙个中窍脉?外面虽有那些派头,内里巴不得起发他天大一块。只要你肯应承,霎时间那副嘴皮真个就像白铁刀儿一般,最是转口得快。
      还有一等,初出来的大老官,虽然肯用两分滥钱,还总不久得到家,见那小官撇着假清,只道果然是不肯实赀的,常把个热急急肚肠,都丢在冷灰里去。那里晓得专是那些撇假清的,极是容易到手。
      如今且把这样比方说一个着,当初溧阳县有个小官,叫做史小乔,十来岁上,几个无籍光棍见他年纪幼小,又生得有几分姿色,日日哄将出去,做那不明不白的事情。
      那叔父渐渐晓得了风声,也是为着家门上,恐怕玷没了,没奈何,再三的下苦情,训责了几次。怎知这个下流的不孝东西,那里肯改过分毫。这也不要怪他,总是俗话两句道得好,行要好人,坐要好伴。既入了这个伙伴,缘何有个回头?
      那叔父见他一日一日,弄得不尴不尬,只得-心肠,把他驱逐出门。那些光棍见他叔父这番光景,正中机谋,各人破费两把银子,替这小乔做了几件阔绰衣服,一齐都来到杭州。
      原来那杭州,正是作兴小官的地方。那些大老,真叫是眼孔里看不得垃圾,见了个小官,只要是未戴网巾,便是竹竿样的身子,笋尖样的脸皮,身上有几件华丽衣服,走去就是一把现钞。
      那小乔一伙,共有四人,到得杭州,便向西湖上租了个庄所住下。时值二月中旬,那十锦塘直到六桥,这一带花红柳绿,好不闹热。
      史小乔与这几个伙伴,都妆作吴下官人打扮,都往十锦塘踱将进去。这些杭州大老,见了这史小乔,个个都把舌颈伸出几寸,一面走,一面拥了二百人,没有一个口里不连声喝采道:“好个标致小官。”
      看看到了断桥,只见一个富家子弟,带了两个妓家,都骑着高头骏马。史小乔看得眼热,对那伙伴道:“不知那个哥哥身边带得些银子?”
      众人道:“要他何用?”
      小乔笑道:“我也心-起来,打点要去骑一个耍耍。”
      众人道:“跑马的银子倒有,只怕你骑不惯,半路上跌将下来,可不被众人笑倒?”
      小乔道:“哥哥们放心,我这跑马的本事,一向有的,试走一会儿,教众人喝采。”
      众人见他高兴,便不阻拦,连忙雇了一匹马来,他就扳住雕鞍,腾的跨将上去,竟如一道生烟,不消两声咳嗽,已跑过了桥。小乔便带转鞍头,连跑了二回。那些看的人,挨挨挤挤,站在两旁,个个齐声称赞。他便跳将下来,口中略有些微喘。都是这三回马,便牵动了一个人的肚肠。
      这个人你道是谁?就是适才同他两个妓家的这个富家子弟,姓姚名瑞。他正跑得完,见后来小乔跑这三回,心中暗喜道:“这个小官不像我杭州人,敢是下路来的?年纪又不多,又有这一身本事。”
      便把两个妓家先打发下了船去,再踱将过来,问道:“尊兄贵处是那里?”
      小乔扭着头,随口答应道:“是姑苏。”
      姚瑞道:“几时到这里的?”
      小乔道:“到得没多几个日子。”
      姚瑞道:“还是兄一个来,有什么人同来?”
      小乔道:“有两个敝友同来。”
      姚瑞又问道:“如今在那里作寓。”
      小乔道:“在前面十锦塘庄所里。”
      姚瑞笑一声道:“这样说,我的书馆也就在西湖大佛寺中,明日正好过来拜望。”
      小乔道:“既是邻居在这里,明日还要竭诚进谒。但不知高姓大名?”
      姚瑞道:“我姓姚名瑞,兄若不见鄙,同到那舟中去,聚谈半晌如何?”
      小乔推却道:“多谢官人雅爱,只是还有几个敝友同在这里,不好抛撇。”
      姚瑞笑道:“这个何妨?贵处朋友多是在行的,有几位就同接下舱去。”
      小乔便也应喏,招了那三个过来,与姚瑞见了,遂一同下船。那两个妓家见了小乔走到,都喜欢个不了,众人坐了席,开船竟往湖心亭泊住。那两个妓家对小乔道:“一向闻得贵处朋友曲子最佳,官人决是妙的,求教一个。”
      小乔笑道:“偏是这件不甚在行。”
      姚瑞拍手笑道:“凭你两家推逊,决要个着落。”
      那三个在旁,一齐帮衬道:“既是二位大姐举出,姚相公又要看落,小乔,你就唱一套罢。”
      小乔便无推脱,就把时曲里的《楼阁重》唱了一个,果然腔板字眼,摹写绝精。姚瑞听了,快活不了,道:“好妙音!好妙音!就是我们杭州城里,那些久惯唱清曲的,没有一个唱得这样曲子。”
      那两个妓家道:“我两人齐奉一杯,毕竟要请教官人把这一套唱完。”
      说不了,两个齐站起身,各斟了一巨觞,双双送将过来。小乔只得吃了,又接唱去。这套曲子,约莫唱了个把时辰,不要席上这些人个个说好,连那几个一窍不通的梢子,都喝采起来。姚瑞起身一面斟酒,一面微笑道:“这样的好面孔,又是这样的好曲子,难道不值一万两银子?”
      大家笑了一声。猜拳的猜拳,掷骰的掷骰,又饮了一会。不觉月上柳梢,姚瑞道:“我们且慢慢观看,喜得坐中还没有要进城的,再把船撑到一桥柳堤边,玩一玩月儿如何?”
      众人道:“说得有理。这样的月色,最是难得的,正好慢慢耍子。”
      吩咐梢子又把船撑到一桥,大家同上了岸,仔细一看,果然好一派夜景:酒旗乍卷,画舫初归,北岸渔灯隐隐,南屏钟鼓沉沉。淡烟飞处,两岸垂杨,远处飞来,一群宿-。碧波荡漾,相连云影天光;玉宇澄清,唯见彩云明月。一齐在柳堤上踱来踱去,耍子到了三更时分。猛可的,那一轮明月被一片乌云遮住,霎时间,下了一阵催花细雨。方才同下船来,重整杯盘,又吃得几杯,已到了断桥。遂同上岸,姚瑞又要送小乔,小乔又要送姚瑞,两家扯拽不迭,只得各自分路别去。咫尺桃源路不远,相逢何意便相难。只愁惹起闲蜂蝶,空逐东风上下飞。
      说这小乔回寓,因夜来中了酒,次日直睡到午后,还走不起来。原来那三个伙伴,一向都是在马扁行中走动的,见小乔睡着,便商量一个计较,径同到大佛寺里来见姚瑞。那姚瑞也为夜来多了酒,才睡起来,还没有梳洗。听就是昨晚在船中吃酒的这些人来见,只道是小乔,连忙梳洗出来,不道是这三个。便问道:“小乔兄缘何今日不与列位同来?”
      三人道:“不要说起,他有一件事,不好当面启齿,特唤我三人来。一则谢夜来舟中盛情,二则代为转达。”
      姚瑞道:“好说,好说,不知小乔兄有甚么事?可领教的,无不从命。”
      三人道:“相公有所不知,那小乔姓史,原是我姑苏大族人家,早年不幸没了父母,一向投奔在叔子身边。不料去年冬里,为他父亲在日拖欠的钱粮事发,把他叔子监禁府中,严追紧逼,延挨至今,十分里不能完得两分。小乔思量,是父亲的首尾,如何到连累了叔子?打点要在本地方投个乡宦人家,设处些银子赔偿。思量得在本地出头露面,不相模样,所以特到杭州来,要寻个主儿。他昨日见相公大度宽宏,因此特派我们把衷肠转达,不知尊意若何?”
      姚瑞沉吟道:“多少银子可以完官?”
      三人见他有些应允,便又道:“得二百金,便可全美此事。若有百来金,也可日前应急。”
      姚瑞道:“他若长久在我这里,便是二百金,也是小事。只恐目下拿了许多银子去,后来又有变故。”
      三人笑道:“姚相公果肯应承,少不得千金担子挑在我们三人身上。”
      姚瑞道:“既要成事,接他当面来,好兑银子。”
      三人道:“他小官家,脸皮极嫩,当前说起,又是没嘴脸的。姚相公既肯应承,先把银子兑下,封停当了,少不得是我们替他拿去完官。看他到这里,再会银子就是。”
      姚瑞道:“使得,使得。”
      便取出天平,叮叮当当,把银子八三兑下,封将起来。三人道:“姚相公,我们替他写张契罢。”
      姚瑞道:“动了笔,就有些费周折了,不消写罢。”
      三人深为得计,只当得了一笔横财,连忙走出来。又把一番话儿对小乔说道:“我们到忘了一件事,那姚相公从来不曾与我们识面,承他昨日这个好意思,也该去谢他一谢。”
      小乔道:“我正要去,只是我们初到这里,不知大佛寺往那一路去?”
      三人道:“路在口头,一边走少不得一边问道。”
      小乔不知是计,打扮得齐齐整整,同他三个竟到大佛寺来。原来那三个已先说通的,暗地里得了姚瑞那些银子,一个个都先赚了起身,竟到寓所收拾行李,一道焰径往溧阳去了。小乔眼巴巴的等了半晌,那里见这三个走到?连那姚瑞也不晓得是个骗局,看看到晚,不见三个走来,才把缘故细细问他。小乔听了,目瞪口呆,回答不来,放声大哭。姚瑞安慰道:“事已到此,哭他怎的?此时还在下处,也未可知,我着人去追他转来便了。”
      小乔道:“我就同去。”
      忙不及的走到庄上,仔细一看,行李铺盖,收拾罄空,思量要去追赶,怎奈人生路不熟。况且他三个是久惯做马扁的,一去就如断线风筝,那里寻个下落?没奈何,只得投奔了姚瑞。从此,姚瑞也不薄待他,日则同食,夜则同寝。
      正是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有那快嘴好管闲事的,便去城中就与他妻子知道。怎知他到子是一个最厉害的,听了这件事,遂打点轿子,一直抬将出来。采访动静。
      姚瑞慌了,随即把小乔打发到甫山净慈寺程渊如处寄住。
      说这程潘渊如原是徽州朋友,平日最是啬吝,再不肯割舍放空用一厘银子,专是鸡蛋壳里算出骨头来的。这也是犯了这椿病,不由你啬吝了。
      看见小乔生得标致,打动了他那点歹念头,也管不得是好朋友的相处,宽大撒漫起来,只拣他中意的东西,不论多少价钱,开口要的就有。
      你看那小乔,倒甚乖巧,有得送他,落得收下,若说起要干那把刀儿,他便撒起情来。程渊如开口十次,十次不肯应承。
      原来,那徽州大老一分银子要做一钱金子用的,想一想看,送他几次,约莫去了一块银子,怎生气得过?一日,悄悄与个极相好的朋友唐尔先商量。
      唐尔先吃个惊道:“你平日再不破费一些,缘何在他身上,如此撒漫?”
      程渊如叹口气道:“不要说起,走到这条路上,不由你算计了。”
      唐尔先笑道:“你虽然用了这块银子去,都用得不在行,自然不妥帖的。”
      程渊如摇颈道:“没相干,依他的说话,果是不肯做那一道的。”
      唐尔先大笑道:“你都不晓得,专是那说天话。撇假清的小厮,易得到手,你若不信,便赌个手段。明日你同他到我房里来,做几壶好酒,把他灌醉了,打一个死虎把你看。”
      程渊如欢喜道:“你果打得他的死虎?”
      商议定了,次日午后,程渊如遂同小乔来到唐尔先房里。唐尔先便打点酒,看两人都怀了一片歹心,你一杯,我一盏,把小乔灌得乱醉,便倒身睡在榻上。唐尔先起身,悄悄将他松了裤儿,对程渊如道:“让你先来罢。”
      程渊如没胆气,道:“还是你先试一试看。”
      唐尔先道:“打死虎就如偷婆娘一般,一要胆大,二要心粗。像你这样心虚胆怯,一世也弄不成,让我做个样子你看。”
      说完,轻轻爬到小乔身上,把那尺把长的一根鬼桶,抹了些津唾,也管不得他承受得起承受不起,款款放将进去,紧抽慢送。约有二三百回,那小乔端然不醒。程渊如在旁看得高兴,悄悄地道:“待我也来耍一会看。”
      唐尔先便慢慢抽出,程渊如高兴得很,爬上去,也记不得放了津唾,干腻腻的放将进去。这遭小乔有些着痛,醒将转来,看见是程渊如,一个脸红,把他推将下来。程渊如笑道:“今朝也着我的手了。”
      小乔没得回答,那里晓得,只着程渊如一个犹可,却又被唐尔先讨了便宜去。小乔连忙起来,一把扯住程渊如,低低问道:“适才唐尔先看见么?”
      程渊如道:“他已是睡着的,这等还相模相样。”随即起身,一同别去。
      程渊如正到得房里,只见小厮来说,孤山姚相公有书送来。程渊如拆看时,恰是要接小乔去的话。次日,便打发人送他到大佛寺来。这姚瑞见了,就如几十年不见面的一般,这个欢喜也不知是那里来的。那里晓得他去得几时,便有那许多勾当。
      一日,小乔醉了,把那打死虎的话都说出来,姚瑞想到这番没有礼面,气个不了。次日,便送些盘缠,好好打发他回转溧阳。小乔明知为了那个缘故,没奈何,含泪而别。噫,这不是姚瑞薄情,小乔当深悔于初也。
      诗曰:
      小记当初跨玉听,一番光景画船中。
      今朝总是天缘满,此际何劳类焚侬。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3
    发表于 2012-5-25 22:11:28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回 烟花女当堂投认状巡捕衙出示禁男风
      一剪梅
      茫茫世局尽如棋,先看相宜,定盘打破识雄雌。用却心机,枉却心机。
      这是几句大概的说话。当今时世,人头上走将出来的,个个会得争英雄,较胜负。说便这等说,这总是各要为发个行业,指望做个子孙长久之计,怪他不得。却不知近日做小官的,都看了那个样子,也思量要立起一个行业来,到与那做娼妓的做了对头。这不是随口乱说的话,眼见得有在这里。
      听说金州甫林县地方,有个刘松巷,你道一个巷,如何取这样一个名字。有一说,当初那地方上出一个光棍,姓刘名松。原来他开成的这条巷,巷内前前后后,共有三百房子,居住的都是娼妓。
      这刘松是个光棍,到处喝水成冰,着实有些手段。也是花柳场中,数得起的一个有名豪杰。凡是那娼妓人家有些争闹,只要他走将出来,三言两语,天大的事,就弄得没踪没影。日常间所靠的是放课钱,收水债。不上三四年,吃他做了老大的人家。
      后来正要思量脱离这个门路,猛可的被官府拿了访察,把一个铁铮铮的好汉,轻轻的葬送在囚牢里。自这刘松一死之后,连那巷里的娼妓人家都倒运了。终日闹闹吵吵,官司口舌。彼时就有几个乡宦出来,动了一张呈子,把这些娼妓驱逐了四散去。你看那头二百间空房子,都用了各衙门的封皮。
      上面虽帖着如赁票儿,人都怕是不利市,那个敢去租一间儿住住?整整封锁了年把,地方上又出了个不怕事的光棍,叫做鲁春。
      他就一口合兑出银子来,买了五十多间,思量要造一个小官榻坊。这时人头上正作兴着小官,有那好事的,赚鲁春有这个主意,着实撺掇。鲁春一边择好日具工,一边先写了许多知会贴儿,向四处一贴。上写云:南林刘松巷,于某月某日,换主新开小官榻房,知会。
      那鲁春开得没多几日,到来了许多小官,塌房里竟热闹起来。虽然来便来得多了,都是半斤八两,没有个索得价钱起的。
      有几个肯撒漫的大老官,邀三携五,走来看了,只是没个中意。说便这样说,终不然高高兴兴踱将来,依旧寂寂寞寞踱了去不成?没奈何,也只得将就受纳了一个。众小官见生意渐渐冷淡了,也晓得自己生得不甚动人,都去搽脂抹粉,学出那娼妓家的妆扮来。
      只是这个打扮到古古怪怪,不是留了长长燕尾,就是梳了高高髻鬓,不自说是打扮得好看,是这个模样做作出来,坏了小官名色,连那鬼也没得上门。
      鲁春开了这个榻坊,只管囫囵不管破,一个人一日要算你三分饭钱,那里管得你有生意,没有生意。不满两三个月,闲的到去了大半。
      有的人说,这些小官去了,都是鲁春没了时运。偏我说,自这些小官一去,鲁春的时运才来。怎见得?不多时,来了一个小官,就是本处金州人,叫做范六郎。年纪可有十五六岁。果然生得齐整:
      香玉为肌,芙蓉作面。披一带青丝发,梳一个时样头。
      宛转多情,画不出来的一眶秋水。
      两道春山,一种芳姿,不似等闲儿女辈。
      几多情苗,敢夸绝代小官魁。
      这样标致的小官,且莫说是金州只有他一个,料来走遍天下,也没有第二个了。所以说,路上行人就是碑,有那眼孔里看不得龌龊的主儿,登时乱传开去,道是鲁春家里新到了个范六郎,生得妙不可言。
      那些好小官的大老,闻知了这个风声,两三日里,其门如市。这范六郎本是好人家儿女,没奈何寻这条门路的。虽然做了这个勾当,不似近日这些没嘴脸的小厮一般,极是会得看人打发,委是肯撒漫些的,方才招接个把。
      鲁春自得了他,只当有了百来亩肥田,整日安贵吃用个自在。后来那些去的小官,听说有了范六郎,巴不得要依着他,出个好名头,挈些钱钞,一齐依旧转来,这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众小官有了范六郎这样一个招牌,连各人的生意,都打发不开。从此一日一日,小官当道,人上十个里,到有九个好了男风。
      连那三十多岁生男育女的,过不得活,重新也做起这道来,竟把个娼妓人家都弄得断根绝命。后来那些娼妓坐不过了冷板凳,一齐创起个议论,把各家妈儿出名,写了一个连名手本,向各乡宦家讲诉其情。就是这各乡宦里,有个把日常间好管公事的,偏生这件又不会调停,都推过不理帐。
      众娼妓们没了法,便又做了揭帖,把那小官说得腌腌臜臜,各处乱贴。这些小官晓得了,恐怕坏了名头,弄得不值钱,连忙与鲁春商量。做了状子,就向南林县中投告。
      诗曰:
      眼前谁是与谁非,较胜争强总不宜。
      男女虽殊业一样,加何分得两生涯。
      说那南林县,原只有一知一典。其时,恰还没有正堂官,正催巡捕典史署印。这典史姓钟,名福,是个吏员出身,做官着实明白,没一些儿私曲,竟不像如今这些要钱脸的。
      这日早堂理事,看了这张状子,老大吃上一惊,便唤吏书过来问道:“我老爷署印这几时,且喜民安讼怠,那些婚日上的事,尚且没有人来告一张,怎么到有这张状子?你可晓得鲁春是什么人?”
      吏书答应道:“是地方上一个光棍。”
      典史想一想道:“自然是个光棍了。可还晓得他做些什么?”
      吏书道:“家中开一个小官塌坊。”
      典吏微微笑道:“是了。且问你,怎么叫做小官塌坊?从头讲一讲看。”
      吏书道:“老爷不嫌絮烦。小的一一禀上:当初本地方上,先有个光棍,叫做刘松,家事甚是殷厚。他就买了官房,起了头二百间小小房屋,招接头二百个娼妓住了,又开了一条私巷,就取名叫做刘松巷。后来刘松被上司拿了,死在狱中,那些娼妓人家从此遂闹闹吵吵,众乡宦容留不得,立时都驱逐去了。这鲁春走将出来,遂把那些房子买了一半,造了一个小官榻坊,凡是肯做小官的,就投奔到他家里。如今还开得好不热闹。”
      典史道:“这是小官绝了娼家的道路了。想将起来,总是那边坊开得不好。”随即唤个公差,给了一枝火签不敢耽搁,飞一般的径来到刘松巷寻着鲁春。
      你看这鲁春,终久是个做光棍的人,会得做些事业。随那公差说得火紧,他却慢慢哼哼,讲的都是冰窖说话。随即把东道摆将出来,这公差恰好是个要呷杯儿的,见了酒,一pigu就坐下了。两个吃到半阑,鲁春递一锭粉边细丝银子,约莫有一两三四钱。
      这公差看了这锭银子,到没了算计,欲待要接了他的,思量却又没有个鲁春拿去,不好回话;欲待只捉了鲁春去,不接了银子,心下又不割舍得。左思又想,落得收了他的,拼得当官回话,挨几十板子。你到收了银子起身去回官也罢,偏又放不下这几钟饿碗头,又坐倒身子,吃个像意。看看吃到下午,弄得乱醉,方才起身。
      只见他:
      两眼模糊斜撇脚,-壁扶墙这字滑。
      -吐出乱头摇,牙会咬来空嘴夹。
      笑呵呵,无底答,双手袖中寻不着。
      临行拱手又弯腰,满口如衔menghanyao。
      那典史坐在堂上,原是要立刻拿鲁春来的。
      等了半日,坐得不耐烦,正待回衙,只见那公差吃得泥般,斜眼撇脚走到案桌前,扑的跪下,把个头来乱摇,一句也讲不出了。典史看了,气得两只眼睛突将出来,拿起急性子乱敲。这公差伸手伸脚,越做作得好看。
      典史喝令皂隶,把他打了三十大,是这一通打,只当吃了杨海干,到解了一半酒去,恰才省些人事,跪在公案前,到不说起鲁春一事,老老实实把银子-出来,“就是只得他这一锭。”
      典史看了银子,更加焦燥道:“我着你去拿人,到得了他银子,把人卖放了。兀自吃得滥醉,在我眼前放肆。”
      叫声打,又打了二十。随即就把他革了役去。这公差白白打了五十个大板,银子得不到手,又没了个门户,总是他的运限不利,不消说了。典史当下另差两个,当晚就把鲁春拿来,先把状上情由审了一遍。鲁春把小官与娼妓两家打闹的事,一一直言禀告。典史听罢,笑了一声道:“这样事,也教我难断。明日看那娼妓的讨状,才好审决。”
      旁边管事的,就把鲁春带起了,典史遂差了那两个原差,拿牌去拿众娼妓来听审。那些娼妓听说小官把他告了,这回巴不得要弄个其人,打场好官司。连忙去递了诉状,两边都打点。是那一日见官,私下先打个好耍子。
      典史看了娼妓的诉词,其实说得悲切,便唤那几个为首的,一一先录口词。众娼妓也巴不得见一见青天老爷,诉一诉苦。都为跪在通道上,各人把落在烟花,没奈何,依门献笑,要度口食的话,诉了一番。典史道:“说将来还是你娼家有理。只是一说,近来人上,个个都作兴了小官,连我不解这个意思。敢是你等娼妓,不肯料理生意?”
      内中有两个老脸的娼妓,连忙答应道:“不瞒老爷说,娼妓们其实会料得生意的,就是来的-客,一夜将准奉承他七八遭。第二日临起身的时节,还决要教他打个丁儿出门。”
      曲史道:“胡说,可见都是你这一起,连那个好娼妓名头都坏了。所以那些小官,有这场聒噪起来也罢。你若要我禁止了那男风,依旧让你们在本地方赚钱的话,今后个个便要当官方可。”
      众娼妓道:“娼妓们一向是当官的。凡是同各乡宦老爷有酒,时常来捉官身。”
      典史道:“我这个当官,不是那样当。每月初三十八,俱要齐来听候娼名。”
      众娼妓满口应承道:“只要老爷肯放这条门路,一个月莫说是几日,便再多几日,娼妓们也是情愿的。”
      典史道:“你等既各情愿,快出去取了认状来。”
      众娼妓欢天喜地,都一骨碌爬起身,向大门外就走。不多时,各人把认状拿进来,当堂递了。典史仔仔细细,逐张看过,把朱笔都标了个准字,吩咐道:“你等都出去,料来这件事,教我也难容。一壁厢,待我把原状注销了,一壁厢,待到外面禁止了男风,依旧安了你们生业。”
      众娼妓道:“爷爷,那些做小官的,个个心怀不善。到求老爷拘到案前,当面平定了,不然的时候。老爷有日高升去了,又要吃他的亏。”
      典史道:“不须多说。”
      众娼妓应声是,再也不敢开口,磕个头,都走了出去。那些小官,只思量教这鲁春出来,告了这状,满望赢了官司,好打落个行业。怎知道典史老爷,到准了娼妓口词,要禁止了男风。一齐不快活了,听便听了这句话,个个还将信将疑。
      次日,正打点教鲁春到县里去,打听个真假,恰好那两个原差,拿了一张告示,来到刘松巷口帖下。
      众小官都忙不及的走出来看时,只见上写着:
      金州甫淋县署正堂亭巡捕,典史钟福,为禁止男风,以饬风化:街陌花衢,为豪侠纵游之地;朱楼翠馆,系王孙恣乐之场。
      近有无耻棍徒,景人桑榆,滥称小官名色,霸居官巷,断绝娼妓生涯。一旦脂粉窝巢,竟作唾津。世界深为可畏。
      为此,出示着地方总甲,立时严打驱逐出外,敢有前项棍头,潜于附近地方,希图蹈辙,坑害善良者,许诸色人等,即时掇票,以凭究遗邻里,容留不举,事发连坐,决不轻贷,特示。
      古仰知悉,年月日实贴刘松巷口
      众小官看了,吃上一惊,到自伙里,你埋怨我,我埋怨你起来。不上一两日,各人寻了所在,都走掉了。单单剩得个范六郎,鲁春就留他在身边,做了儿子。
      这遭那娼妓各自靠了个衙头,依旧搬到刘松巷来住了,把那小官,竟赶的没了踪影,只当做了一场好戏。地方上有那好事的,便把小官娼妓两家夺行业,打官司的话头编做个新闻,满街卖个发疯。
      过得几日,那先前在公堂上撒酒疯,打了五十板的公差,想得事跟脚起,为他们两家的事,白白打了许多板子,又革了役,没些事做,只得来到刘松巷,要这些娼妓看观看观。众娼妓便肯收留,终日酒食,堆在嘴头,只恨他吃不下。他却适意不走。凡有事脱将下来,就是他去挡官抵府。
      总是此生该吃这碗衣饭,在这刘松巷里混了年把,平空发迹了。也去讨了几个粉头做作起来。因此说,一个人命里生成了,再也改移不得。命里该做官,毕竟有个纱帽戴;命里该讨饭,到底有个碗拿。这范六郎,生成是个做小官的命,那里有福安事。
      鲁春的家当,不上几年,替他挥霍一空,做了几年儿子,寻了一场吵闹,依旧告别,到别处去做了小官。后人有四句口头话,嘲之云:
      薄命六郎真没福,快活为儿心不欲。
      甘心又扮小官妆,成就歹人刮冷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4
    发表于 2012-5-25 22:11:5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萍水相逢 于 2012-5-25 22:13 编辑

      第九回 风流客魂断杏花村窈窕娘怒倒葡萄架
      踏莎行:
      弱不胜烟.口难着雨。扬花怎惹春光住。会看飞舞入云中。肯教旖旎随风去。
      高拂楼台.低回院宇.谁云漂泊无归处.蜂黄蝶粉漫轻盈.也应未敢窥芳树。
      这回书,单道世间有等男子汉,说他是痴又不像像痴,说他是呆又不像呆,常把正经生业,看作等闲余事,整日劳心焦思,工夫都用在小官身上。
      这索性是个孤身鳏客,也不足计较,如今偏是那有家室的多好着这一道,情愿把身边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二八的娇娘,认做了活冤家。倒将那笋壳脸皮,竹竿身子,积年的老口,看做了真活宝。
      常有那肯做人家,要丈夫好的女眷们,说着小官切齿之恨.这个恨有那不明白的.每每说他是吃醋捻酸,殊不知女眷中为小官吃醋的尽有。也尽有不是为吃醋,巴不得要丈夫断绝了这条门路,成家立业的.这不是替他装门面的说话,实落有一个在这里。
      昔日松江府有个人叫做储玉章,早年父母双亡,平日不肯务一些正经生业。专好的是拐小官,不上三五年间,把个老大的家俬罄尽,都在小官身上出脱了。到这这个田地就该回头,便是个好人,争奈命中该有这些打搅,越弄得不尴尬,越拐得好小官。
      其妻范氏,原是本府一个有名人家的女儿,最是贤慧,见丈夫没个回转念头,常把好言好语再三相劝,教仙把小官那道远了些罢。怎知这储玉章反倒衷言逆耳,把妻子的话,一发不理些儿.随那范氏说一遭,只做耳边风.说两遭,只做耳边风。说了一二十遭,端只又做耳边风。范氏屡劝不听,晓得日后决乎没个好结果,-肚肠把口气叹掉了,也只得由他。
      过得年把,储玉章手头实落走趱不动了,那些旧相处的小官,见他腰边不硬挣,一个个又抱琵琶过了别船,整整在家坐了两年,把个拐小官念头,只得收拾在一边.这个不是他就肯把心收了,总是没了钱钞,高兴不来.他丈人叫做范梅屿,也算得是松江一个有名的财主,看女儿分上,便做一百两银子不着,交付储玉章做些生意,早晚也好趁些家用.
      储玉章欢天喜地,谢了丈人,拿这一百两银子,登时发了许多布疋,拣定了日子先去别了岳父母,然后再来与妻子分别.那范氏也量得丈夫是个会做生意的,-赌两件又不甚上紧,料来出路也放心得过,只恐他那个好小官的旧病,到了外面又要发作,这百把本钱,够他几时消磨.正欲出门,一把扯住道:“大郎,你可晓得这一百两银子不是容易来的,况且你我俱是三十多岁的人,从来不曾育个儿女.若是此去赚得些儿,切莫学前番又-费在小官身上,倒是娶了一个妾回来的,是个正经道理.”储玉章正待回答妻子几句,猛可的喉咙哽咽,要说也说不出了.没奈何把头点了两点,各相掩泪而别.诗曰:别时容易见时难.心折临岐泪暗弹。
      只恐萧条虚绣户,伤情难觅望夫山。
      说这储玉章载了船只,不消个把日子就到了苏州,便投下主人家叶敬塘店里住了.两三日里,叶敬塘替他把那些布疋脱卸得-净净,都是一把现银子.储玉章算了一算看,约莫有个加三趁钱,快活得紧.暗想道:“我储玉章好造化,莫说是将本求利,就是掘窖,也没有来得这样快,譬如多耽搁了几十日子,少趁了几两,不免寻主人家出来,问他那里有好小官,寻一千来消遣一消遣.”算计停当,便叫出叶敬塘问道:“主人家,你这里可有标致小官么?”
      叶敬塘笑道:“客官又是个好男风的了,有一说,我这里小官尽多,只是我在下不甚在行,还要寻着那老白相,才得妥当.”储玉章道:“主人家,老白相你可有熟的么?”
      叶敬塘满口应承道:“有有,阊门外有十刘瑞园,是我极相熟的,他却做得好小官牵头,凭你要怎样标致的,俱在他肚里.这时要这时就有.”储玉章跳起身,一把扯了叶敬塘道:“就烦主人家同去寻寻.”叶敬塘道:“使得,使得.”两个转变抹角不多时,出了阊门,行不数步,前面恰好就是刘瑞园家.叶敬塘远远打一望道:“客官来得不遇巧,刘瑞园不在家了.”储玉章道:“主人家,敢是你不肯引我去?不然又不曾走到他家,为何就晓得不在?”
      叶敬塘指着道:“那一间独扇门里,可不就是他家里?他若在家,决然是开门的.”储玉章暗想道:“终不然一个做白相的主儿,住这样一间房子.”
      心中那里肯信,还月道是主人家捉弄,便道:“不在家也罢了,我和你走上前去,认认他的门景,转转再来.”
      叶敬塘便同他走到门首.储玉章仔细一看,只见那扇大门上当当中间,贴着一张钟馗,上面又贴个福字,两边封联上道:屋小乾坤大,檐抵日月高.原来那门上单单两个铁拳头,又没把锁,却是一条旧牵绳儿松松缚在上面.储玉章道:“推门进去看看.”
      叶敬塘道:“敢是记认去的,不要动他.”说不了,储玉章呀的一声,推个半开,伸进去一看,只见:一贫似洗,四壁如悬.两角落破瓦残砖,半床头揉棉乱-.砂罐煮羹汤犹剩星星稻米,木盏盛冷饭,尚留点点鱼腥.看了一会,那里见件成器的好家伙,竟与叫化子家一般.储玉章并不说些别话,仍旧把门拽拢了,把绳子端然系着,回身正待要走,只见叶敬塘欢天喜地道:“那远远来的,便是刘瑞园了.”
      储玉章适才见他家里的光景,料得来得个鄙猥的主儿,便站住了问道:“那一个是刘瑞园?”
      叶敬塘把手指道:“那个摇摇摆搏踱来的便是他.”
      储玉章老大吃上一惊,道:“主人家,难道这样一个大模大样的人,住在这间破屋里?”
      叶敬塘笑一声道:“客官,那个不晓得我这苏州的老白相好扯空头,个个是外有余而内不足,头发多是空心的.”
      说话之间,刘瑞园已到面前,见他两个深浑唱喏.储玉章仔细看时,那刘瑞园恰也生得古怪:一副瓯兜面孔,两只鹘突眼睛.矮方巾有二寸高,轻骨头没三两重.胁肩谄笑,人前做出谦恭婢膝-颜,背后便生荆刺,纸扇上,半面诗,半面画,假写着大老先生名色.语言中,一句粗,一句细,真像个在行白相口谈.刘瑞园把个笑堆到嘴边道:“大官人,今日那里风吹得到阊门外来?”
      叶敬塘道:“这位松江客官要寻个小朋友白相白相,因此特来寻你.”
      刘瑞园道:“原来是松扛客人,失敬失敬,敢问高姓大名?”
      叶敬塘道:“姓储,表字玉章.”
      刘瑞园笑道:“妙妙,这样一位风流客官,须寻一个绝标致的小朋友,才对得来.”
      叶敬塘取笑道:“正是这样说.俗语说,马房里不见鞍子,都在你身上.”
      大家笑了一声.刘瑞园道:“既然如此,二位同到前面酒楼上去略坐一坐,待小子去寻一个来何如?”
      叶敬塘道:“说得有理.”刘瑞园转身就去,叶敬塘同了储玉章慢慢踱过几家门面,果然见一座酒楼.酒旗儿上写着三个大字“杏花村”.两个便走进去,那酒家甚是精致,门首写着一对对联道:武士三杯,减却寒威冲虎阵.文人一盏,助些春色跳龙门。
      那店主人见是叶敬塘,好不奉承,连忙分付走地的,叫打点好酒好嘎饭,上楼去与叶大官这一座.两人坐下,才筛得一杯酒,恰好那刘瑞园同了一个小官走上楼来.叶敬塘道:“我说你毕竟还是个老白相,一去就寻得来.”
      刘瑞园就叫那小官坐在储玉章身边,又讨了一付杯箸.刘瑞园对叶敬塘道:“大官人,这个小朋友何如?”
      叶敬塘道:“妙得紧,又文雅又标致,就是泥塑木雕的见了也要动火.不知叫做什么名字?住居何处’”
      刘瑞园道:“他姓柳,名字就叫作柳细儿,就住在阊门里.”
      叶敏塘道:“储客官,有了这样一个标致小朋友在这里,难道不吃个滥醉?”
      储玉章见了柳细儿,早已把个魂掉下了,两只眼睛牢牢看住,连个叶敬塘叫他吃酒都不省得.叶敬塘又推了一推,端只不做声.叶敬塘道:“好古隆,终不然世上有这样一双饿眼,一看就看出神了.”
      便向他耳边大叫一声道:“储客官,请用一杯.”储玉章方才省得叫他,打了一个呵欠,又把嘴来夹了两夹,慢慢摇头道:“我眼睛里小官也见千见万,自不曾见这样一十标致杀人的.若不亏主人家叫这一声,险些儿做个看杀鬼了.”
      连忙站起身业,斟了两大杯,一杯送与刘瑞园,一杯送柳细儿遂同刘瑞园道:“这位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柳绸细儿道:“适才已讲过了.”
      叶敬塘道:“适才讲的时节,正是储客官看了你,魂都没了的时节,那里听得.”
      刘瑞园道:“他叫做柳细儿。”
      储玉章道:“好一个名字,还要敬一杯.”说不了,又是一大杯递将过来.柳细儿勉强一口气吃了,四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不多时吃了五十多壶,总是见酒落欢肠,大家都有了兴致,全然没些酒气.看看天色将晚,恐怕再耽搁一会进城不及,连忙合一合帐会钞起身.刘瑞园见储玉章是个肯做大老官的,竭力行合.这夜柳细儿便同储玉章到下处歇了一晚.柳细儿便把没奈何出来做小官的衰肠话,一一告诉.储玉章道:“你若肯随我到松江去,与你开个铺子何如?”
      柳细儿巴不得一交跌在蜜缸里,满口应承.次日别了,储玉章就去与刘瑞园商量.刘瑞园再三撺掇,储玉章又喜欢了柳细儿.这个柳细儿又贪恋了储玉章,两个人只多得一个头.储玉章见他意思十分高低肯就,便送五两银子谢了刘瑞园,叫下船只,收拾行囊,别了主人家,遂同起身.一帆风竟到了松江.
      正待上岸,猛然记得,当初出门时节,妻子曾有一句说话.若是赚得丢儿,倒是娶了个妾回来,切不可又消磨在小官身上.我若带了他回去,显见得在外这几时又花费了,如今将计就计,就叫他打扮作个女子,只说苏州讨回来做妾的,料来我那妻子,决不想到这个田地,且哄进了门,早晚再思量个算计.计议停当,悄悄与柳细儿商量.柳细儿道:“这个如何使得?便是浑身都遮瞒过了,这双脚那里去躲闪?”
      储玉章想一想道:“说得有理.这是女眷们常事,倘是进门要把脚来看看,可不囫囫囵囵,做将出来.有个道理,你且在船舱里坐坐,待我上崖去,到卖衣铺里看有女衫儿买了一件,装扮起来再处.”
      柳细儿道:“有心做得干净,不可把人看破,就叫一乘女轿.”
      储玉章应了一声,跳上崖就走.行了半里把路,来到一个卖衣铺里.这个凑巧的所在,那铺子里恰好摆着两双绣花女鞋.一双新些的,约莫有四寸半把,一双旧些的,约莫有尺三四.储玉章欢喜得紧,走进铺子,先坟那双旧女鞋看了,就问要多少银子.原来那开铺子的是个徽州人,叫做吴思南,他要买这双女鞋,算来是个不正气的主儿,便的角起两只眼乌珠,挺着胸脯不瞅不睬,打着官话道:“要一钱银子.”
      储玉章道:“太多了些,看有什么好女袄儿,寻一件来总称银子.”
      吴思南就去寻了一件古老绣花封襟豆绿衫缎的,递与他看.储玉章道:“这件太古老了.”
      吴思南道:“价钱相应,约莫着奉让些罢.”
      储玉章道:’时样些的再看一件.”
      吴思南道:“时样的价钱要一两外了.”
      储玉章道:“拿来看么.”
      吴思南又去拿件大袖天蓝花绸的来,储玉章看得这件中意,问要多少银子.吴思南把马儿看看道:“要一两四钱五分.”
      储玉章-出银子,连那双女鞋称了一两二饯.吴思南这遭儿见生意做得成了,才把那付伤神脸皮放出些和颜悦色,口口声声只叫求添些.储玉章也就添了五分一块,方才买成了出门,遂去叫了一乘小轿,同到船边,走进舱里,把衫儿井鞋子都递与柳细儿.柳细儿大喜道:“终不然女人家的鞋子,铺子上都是有的卖的?”
      储玉章道:“总是该得凑巧,慢慢告诉你.且梳了个头装扮起来.”
      柳细儿笑道:“你又求不在行,近来做小官的,那个不像女人装扮,这样一个头还再梳到那里去.”
      储玉章道:“只把两鬓掠下来些罢.”柳绸细儿就依他掠做个烹鬓,再把裙子直系下一段,换了衫儿鞋子,走几步俏步,俨然是个内家模样.储玉章老大快活,打发他上了轿,叫两个脚夫挑了行李,径回到家.
      范氏听得丈夫回来,满心欢喜,连忙出来迎接.猛可的见轿里钻出个女人,已明白是娶来做妾的了,便叫洒扫后楼,把他做房,随即分付整酒,一面洗尘,一面贺喜.柳细儿这时也是无可奈何,只恐被他看出些破绽,坐在旁边,低着头,红着脸,勉强把个酒杯衔在口里.范氏那里晓得他是身边有货的,见他一味温柔软软,心里倒也有几分中意,便问丈夫道:‘他可曾取个名么?”
      储玉章道:“叫做柳细儿”
      范氏取笑道:“但愿进门柳出几十细细的儿子来,才见手段.”
      柳细儿只是不则声.当下夫妻们吃得半酣,便叫掌灯进房.锗玉章又要尽妻子的礼,决要与范氏同歇.范氏又推说今日新娘子进门,决没个同我歇的道理,推推却却,储玉章便出个议论,上半夜在范氏房里,下半夜过来与柳细儿歇.这夜均均匀匀睡了一晚.
      只是一件,储玉章带柳细儿回来,倒也有头两个月,早晚却被范氏干碍,自不曾像意顽耍一遭.一日早晨,乘范氏还不曾起床,唤了柳绸儿到前面雪洞里耍子个像意.两个闭了房门,都把下身衣服去了.正弄得高兴,不料范氏知了风声,悄悄走到雪洞外,向门缝里张了一张.只见柳细儿身边也挂着硬帮帮一条生diao,方才晓得不是个女子,是个小官,故意做成圈套带回来的,
      一霎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巴不得抓件物事在手里,两边看看刚刚一根大门闩,就驮起来向门乱打进去,大叫道:“好小阿妈身边都是生diao的.”
      储玉章慌了,抖做一团,连个嘴都开不得了.柳细儿拼得一门闩被他打做肉饼,不要性命的飞奔走了出去.范氏一只手把储玉章掀倒在地,一只手拿起门闩打个落花水流.储玉章口口声声叫饶命.范氏打了一会,又记得起,拿了门闩,又赶出雪洞要打柳细儿.原来柳细儿适才正躲在栏杆外,要听个动静.见范氏赶出来的势头不好,吓得魂散九霄,跑出了大门.范氏大叫道:“那个还敢到我门里来!”
      储玉章是做好汉的,恐怕外面人知道,像什么模样,只得磕头如捣蒜,陪了许多小心.范氏才把心头那口恶气矬了些.这回柳细儿也是要脸皮的,出了这场丑,坏了这个名头,料得在这里安身不牢,便要回到苏州去.只是一时间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头,倒有些难得见面.看看等到傍晚,储玉章悄悄赚出大门,柳细儿一见,抱头大哭.
      此时正是并头莲忽被狂风倒,比目鱼轻遭猛-分,两个伤情苦楚,就是铁石人见了,免不得也要堕泪.储玉章见柳细儿决意要回苏州,无计可留,随即进去拿了二十两一封银子出来,教他拿回去做些生意,少不得后日终须有个会期.
      柳细儿接了银子,泪如雨下.正待再说几句,储玉章恐里面得知,连忙叫他傍早赶出城,明早便好趁船.柳细儿不及再说衷肠,可怜掩泪而去.古词为证: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柳细儿回到苏州,储玉章割舍不下,钻头觅缝,传消寄息.所谓人居两地,天各一方,在苏州的想着松江,松江的想着苏州,落得一腔离恨,两家都只好对天长叹.
      储玉章分外想得过了些,未及年把就得了个症候.范氏见他不像个好光景,每每挑他口风,为什么起的.储玉章口口声声只说要柳细儿一见.范氏方才知他为了这桩,连忙着人到苏州寻问柳细儿消息.
      原来那柳细儿已冠了巾,就在阊门合了伙计开个玩器铺子.听说松江储玉章着人来接他,巴不得去与他相见一见.只恐怕他内里又像前番那段光景,可不没了体面.千思万想,记得昔日大门口分别,如今拼得再在大门口相见,随即起身来到松江.这叫做心病还将心药医,
      储玉章一见了柳细儿,平空精神好了许多,过得五六日完完全全病都好了.范氏恰才晓得服着了这贴药,这遭把他待得才像模样.储玉章也就有了胆气,放心乐意把他留在家中.消停了个把多月,柳细儿便要告辞起身,这储玉章不知他有了生意的就里,才好将起来,正要慢慢和他盘桓几时,那里肯放.
      柳细儿只得实言告禀,储玉章见说出那句话,遂着人星夜和他回到金阊,收拾了铺子再来,径同到上海去,别作经营.不上三四年里,两个趁了许多银子,都做成老大人家.娶亲事的娶了亲事,要讨妾的端只讨了妾.看将起来,两家这场发迹,全亏了当初范氏那顿门闩,不然的时节,那百把两卖布疋的本钱,经得做几遭大老官,花费的早已花费,开交的早已开交,如何还到得今日?这却是一个好收成,一千好结果也.
      诗曰:
      此道从来肮脏多,英雄眼见几消磨.
      羡他到底如兰固,彼丈夫兮此丈夫.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5
    发表于 2012-5-25 22:14:0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回 小官精白昼现真形网巾鬼黄昏寻替代
      诗曰:
      无事烧香煮茗,有时说古谈今.不管天花乱坠,从教撇却魔神.
      这原是几句支离说话,把他做个引头.看来世上的物件,不论好歹,年深日久都会得成精作怪.你道如何见得?只看那石子多年了,猛可的生出十美猴王;笆蕉多年了,魆地里变成个假弱妹.
      这两句不是脱空的话,世上三岁孩童都晓得的.但有一说,近日的人,吊谎的多了,只凭着三寸舌头,常把死的说做活的,假的说做真的.所以人上都识破了,分明是件活现的事,倒说了耳边风,不甚十分肯信.如今把个逼真有的小官精说了一回着.
      说话的,你不曾说起,就来嚼舌了.小官难道都会得成精?看官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将起来,小官成精的颇多,不及一一细说,只把现前听讲一个罢.昔日西昌地方有个小官营,共有百十多个小官,便有一个头目管下.后来洞蛮作反,那百十多个齐写了个连名手本,就向那所属衙门里投递,一齐要去平蛮.官家道:“那洞蛮有数万之众,你这百十个小厮,如何去平科他来?”
      不准他的手本.那些小官一齐鼓嗓起来,道:“平得来!平得来!平不得来,又不要皇帝爱半枝羽箭,与你何干?”
      大家呐一声喊,都拥了出来.连那做官的都没个主张,就唤那头目转去问道:“他众人既肯去平蛮,却是一个好意.我这里不准他去,也是个好意.如何众人便在我这里呐喊起来,成什么法度?”
      头目叩首道:“小的虽是个头目,这百十个从来不服小的约束,望爷爷宽宥.”官家道:“也罢,我也不计较你,明日只着你带领这一起小厮去,若果然去平得洞蛮,将功折罪,平不得来,一个个衣律究遣.”
      头目磕头爬将起来,一溜烟的走出大门,埋怨众人道:“没些要紧,讨这样的烦恼,日常间在营里,又不曾学得一路拳,又不曾习得一套棍,武艺行中一些也不会,一齐思量要去平什么洞蛮!如今官府准了,明日着我督领你们起身,果若平了回来,将功折罪;平不得回来,依律究遣.你们趁早商量,去得的便去,去不得的当面进去回覆官府,免得明日连累在我身上.”
      众人道:“有什么没明量去,明日就一齐起身.”当下都回到营里打点行程.次日,众人都不带一些器械,齐到了洞蛮出没的去处,整整摆做一队.你道用些什么本事?一个个都把裙裤解下,将那个肥腻腻的pigu高高的突将起来,口中齐叫道:“蛮子出来,与你交锋哩!”
      那洞蛮听说是西唱来的小官兵,便不放在心坎上,带领手下共有干余,正走出来,见这些小官都把个pigu高高突起,一个不吉利,况且那些洞蛮,一向闻得小官的皮铳最是利害,个个不敢近前.使刀的弃了刀,执枪的丢也枪,尽皆鼠窜而去.这些小官见他那里都逃去了,晓得怕了这件家伙,齐站起来,厉声大叫道:“你们既知死活,好好出来,与你扳话罢.”
      那些洞蛮只是不敢近前,远远跪着道:“俺们一向闻说什么小官兵,怎知是这样利害的,莫说是交锋,只看了这许多皮铳摆在跟前,俺这里也自然投降了.”
      众小官道:“你们既要投降,不须多说,只要一颗首级,我们就退了去.”那些洞蛮满口应承,便去把那老迈不堪的割了一颗首级,扑的丢将过来.连忙跪下道:“俺这里情愿受降了.”
      众小官得了这颗首级,就有了凭据,星夜齐回到西昌,径至府中奏捷.那官家看了首级,老大欢喜道:“那洞蛮有数万之众,屡遣官兵征剿,未一取胜.你们这些小使还是用些什么手段,平得他回来?”
      众小官把用的真正本事一一禀上.那官家大笑了一声,打发众人退去.申报上司,再来领赏.那些小官叩谢了,依旧归到营里,从此大家争竞起来,这个也要做头目,那个也要做头目.上司知了风声,遂计议道:“洞蛮虽是亏了这些小厮去平伏回来,只是明日畅声到外省去,连我们做官的不像模样.不如把这个小官营来革去了罢.”
      内中一位官长阻止道:“那小官营从来是上志书的,怎么一时便可革去?便是那些小厮们争竞,他自有个头目约束,终不然要我和你用些气力不成?”
      那个官儿道:“依我的见识,如今只把那头目并小官革去,向那营里建起一座祠堂,把小官头目塑一十生像在内,可不是端然从了古志.”计议停当,随即唤集匠人,一边建祠,一边塑像.不上两三个月,工程都完齐备,上司便着日前那些平蛮的小官到来,每人给赏银五两,分付各自好好回家做些生理,每月朔望齐赴祠中听点.众人叩谢而去.
      诗曰:群小功成俄顷间,不劳羽箭定天山.祠堂拟作麒麟阁,留得仪容万古传.说这个小官头目的生像,朝夕被人焚香礼拜,就也通起灵来.凡是祈保些甚么吉凶,无不应验.各处都闻了名,一日日祠中闹热起来.不上热闹得两三年,烘的被火焚了.地方人都说是头目显了灵通.
      原来那泥塑的东西,见了火一些也不损坏,端然囫囫囵囵.众人就抬将去,向地面上打了一个深坑,将他直条条的放在里面,上面搬了些烧毁的砖头瓦屑铺平了.直指望慢慢的还把个祠堂重建起来,那里晓得拖了好几个年头,毕竟再造不起.
      这块火烧地,周围约有四五亩,后来却被本处一个乡官纳了钱粮,将来从新打扫齐整,造了一座花园.你道这秀官姓甚名谁?原来姓卫名恒,官授青州刺史.这不知是花园风水不好,也不知起造的日辰不利,半年里卫刺史就罢职回来.这也不足为异.还有一件最好笑的,单单生得三个儿子,长名远,次名达,又次名逵.三个里倒有两个是呆的.只留得卫达还正经些,又是个讲不出话的哑吧.
      你说那两个为什么就弄呆了?这卫远却为了那妇人,卫逵为了那小官.那刺史在家眼睛里看不过,遂与夫人说道:“我这官族人爱,只指望生下几个儿孙,一代好如一代.怎知倒养了这几个现世报,玷坏了家声.”
      夫人道:“相公,这都是我们做父母的娇养了他,快活惯了,所以寻出那些没要紧来.如今倒不如把这两个畜生锁在花园空屋里,绝了他那痴想的念头.或者过几时好了,也不见得.”
      刺史点头道:“讲得有理,今后把饮食照日常间减他一半.”商议已定,遂把卫远卫逵锁入花园屋内.他兄弟两个再也不知什么原故,终日你对着我,我对着你,哭哭啼啼,巴不得个出头日子.那卫远毕竟是个会愉婆娘的,心粗胆大,却气闷不过,猛可的一日黄昏,瞒了卫逵,向那墙头上走了出来,竟不知他去向.
      次日卫逵起来不见了哥哥,就卖着喉咙大呼小叫,在花园里喊个不了.刺史听得,连忙开门进去看时,才晓得走了个卫远,遂叹口气道:“罢了,这番越弄得不好看相.走将出来去,那个不认得是卫恒的儿子,可不断送了我的体面?”
      便着人四下追寻,竟没些儿下落.这刺史早晚又埋怨着夫人,夫人又聒絮着刺史,过得几时,把个刺史活活气死了,这也是件异闻.刺史亡后,平白地这两个公子都好将起来,呆的变正经了,哑的会讲话了.夫人遂把家赀分作三股,现在的各得一股,恐日后卫远回来,还留一股把他.所以说原有这些旧毛病的,到底除他不去.
      这卫逵倚着父亲亡了,竟搬到花园里住下,另开一个墙门出入,安心乐意相交了几个小官,个个都是有绰号的.一个叫做小藏仓,一个叫做俏弥子,一个叫做美龙阳.年纪约莫都有二十多岁.那笑那胖的竟像个哈布袋,长得像个显道人,矮得就像那一团和气.这样三个,你道还说得是小官么?
      总是俗语云:情人眼底出西施,卫逵偏又中意.那夫人时常劝他,只落得不瞅不睬,也只得把口气来叹息掉了.一日,是六月中旬,正是酷暑天气.卫逵与那三个小官同在花园树阴下乘凉.看看到晚,把些晚饭吃了,卫逵道:“这样暑天,如何去睡得着,各人寻些笑话讲讲也好.”
      美龙阳道:“讲笑话不打紧,倒要着个人来赶蚊虫.”卫逵便唤两个小厮出来,一个打扇,一个赶蚊虫.四个人一齐坐下,不管有的没的,讲了两个更次.你看那俏弥子先呼呼睡熟在椅上,卫逵见夜深了,先打发他三人去睡,独自又坐了半个更次,只见那树木里,渐渐索索走出个精怪来.你道怎生模祥:头如巴斗,身似木墩.卷罗发披在两边,大鼻头长来三寸.髭须根黑黑丛丛,却像的未冠祖宗.眼珠子活活突突,谁识是小官头目.卫逵慌了,壮着胆问道:“你是那里来的精怪?”
      原来那怪物也就会得回答道:“我是个小官头目.”
      卫逵大喝一声道:“唗,难道小官头目是这个模样的?不说明白,就结果你的性命.”
      那怪道:“不瞒公子说,这个花园十余年前,原是我的祠堂,只因被火焚了,地方人把我埋在土坑里.公子若不肯信,把这株桂花树下掘起一看,便知真假.”
      卫逵又喝道:“这样说,你是个小官的精了.这时候出来,敢是来迷我了.”
      那怪道:“公子不要着忙,我向闻得公子专肯在小官身上撒漫些儿,今夜特来要讨一顶网子戴.”
      卫逵道:“你只要个网子,这也不难.”便把头上的取来与他.那怪接了,端然又往那桂树下倏的去了.卫逵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进房去睡.
      次日早起,说与那三个小官知道,一个也不肯信.小藏仓笑道:“做小官的都会成精,我们日后也有些指望了.”
      卫逵道:“你们不信,我的网子还被他讨了去.”
      俏弥子道:“天地间这样异事或者有之,我们就去掘开桂树一看,可不就见明白.”
      美龙阳止住道:“不可,倘是掘将下去,是个被人谋死的尸骸,明日风吹到外人耳朵里去,可不要费唇舌.如今只去寻个山人来遣他一遣罢了.”
      卫逵道:“讲得有理,只恐遣他不去,反为不美.”
      美龙阳道:“还有个处置,教他用几个桃针向那桂树下打将下去,凭他什么精怪,再也不得出头了.”
      卫逵拍手大笑,一壁厢分付去寻山人,一壁厢分付打点桃针.不多时,来了一个山人,姓李号敬春.原是西昌城中积祖的老阴阳.见了卫逵,深深唱喏.卫逵把夜来事情备细说了.李山人道:“公子不知道么,这前后共来五六亩地,当年原是个小官营,后来被官府把营去了,造下一所祠堂,塑一个小官头目生像在内.猛可的被火焚了祠堂,地方上人就将那头目生像,向这搭地上掘坑埋了.而今不消说得是这个东西作怪.”卫逵道:“可遣得去么?”
      李山人道:“不难,小子近来学得个茅山法,只消一道朱砂符,一个驱邪咒,那怪物自然灭去.”卫逵道:“可要桃针用么?”
      李山人道:“若有桃针,竟不须我的茅山法了,把他打将下去,不怕不断根.”
      一齐同到花园里.李山人取了一个桃针,向那桂树下用了气力打将下去,一个不了,又是一个,-了三个下去.只听得地底下咿唔声响,李山人快活道:“妖怪在这里了.”
      众人道:“掘起来看看.”
      李山人道:“要看不难,打点七枚绣针伺候.”
      卫逵便去取来,着人先把桂树砍倒,掘下去二三尺.果然掘出个泥塑的生像来,头上带的端是卫逵的网子.卫逵仔细看时,与昨夜见的竟无二样,两只眼睛却有些微微而动.李山人道:“公子,这叫做小官精.如今世上人都被他害尽了.他晓得你是在行的,偏向着你还丢个眼色哩.快把绣针来钉了七窍,依旧埋他下去.”
      卫逵递与他针了,便道:“埋在别处去罢.”李山人道:“埋在别处,明日又害别人.”
      大家依旧埋他在旧土坑里,上面掩了土.李山人画了一道符,-了一口水,口中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念了几遍,再把符来焚了,假意就要作别.卫逵连忙扯住,进去取了五钱银子出来,然后送他出门.
      三尺桃针利似刀,多年恶怪霎时消.若非群小多神见,怎显山人手段高.看将起来,世间最听不得的,是那人上传来说话.本是一件些些事情,过了几个人的口,就说得天来般大.如何见得?只看这际逵分明在花园见的是个小官头目精怪,次日就被李山人钉了绣针埋在土里,何曾又有异说?
      两三日里,西昌城里城外,纷纷传说卫刺史第二个公子,活活把个小官打死了,现埋在花园里.自家恐怕事露,悄地寻了自尽.这句话只在西昌说也还有个对证,又有那嘴不好的,正叫做舍得封皮当信读,六七百里外都说将去.恰好传到卫远耳内.
      这卫远因先年被父亲拘锁不过,投奔在东安一个朋友家里,猛的听了这句说话,暗想道:“西昌卫刺史正是我家了,说是第二个公于做¨出来的,端的是真,我那兄弟平日原是好小官的,他既寻了自尽,单单只有个哑子兄弟在家,不免火速回去,不要说家俬一罟吞了,连那弟媳妇都是我的.”
      算计定了,连忙打点起程.原来那东安到西昌,约有六七百里,都是崎岖山路,便是会得走的,也要十日工夫才可到得.这卫远巴不得一步就走到西昌,不惮驱驰,赶得五个日子就到家中.进门一看,当中停着的还是父亲灵柩,假意哭了一场,拜了几拜.
      那夫人闻说大儿子回来,慌忙出来相见.不多时两个兄弟突地走将出来.卫远见了老大吃了一惊,又见际达平空会说了话,又是个不快活.竟把一天好事弄得瓦解冰消.夫人便把留下家赀随付与他.过了几日问卫逵道:“兄弟,我在东安闻得人说,西昌卫刺史公子打死了个小官,埋在花园里,可是真么?”
      卫逵合口不来,想了一会,便想起是小官精那一件,从头至尾遂说与哥哥知道.卫远道:“原来有这个根脚,都是人上乱传了.却是一说,俗语道得好,无风不生-,都是你日常好了小官,便有这句话.如今你哥哥回来,难得你第二个哥哥哑病又好了,我们家业虽分,还同一家,效那曰氏三兄弟故事何如?”
      卫逵顺口应承.说那三个小官听了这句说话,便安身不牢,一齐都要告辞了去.卫逵也怕哥哥在家多了一双眼睛,每人送了十两银子,两套衣服,打发出来.过几时正是重阳时节,三人约齐了来望卫逵.卫逵就留在花园里摆酒款待.
      饮到更尽,被阴风一阵把灯灭了.连忙着人点得灯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将灯看时:不像精,不像怪,穿一件百衲衣,系一条青丝带.两根须直竖顶心,一对眼横生脑背.众人害怕,道:“不好了,小官精又来了!”
      那物道:‘我不是小官精,是个网巾鬼.”
      卫逵喝道:“胡说,小官精我曾见过,网巾鬼从来不见说有的.且问你来意怎么?”
      那物道:“我就是六月间公子与那小官精戴的网子,却为近日的小官,含着个老面孔,再不想起戴网子,叫我埋在土中,几时得个出头日子?因此气他不过,特来寻十替代.”
      卫逵听说,大喝一声,那物霎时就遁了去.这小藏仓、俏弥子、美龙阳三个都吓呆了,抖做一团.卫逵连夜又去寻了李山人来,备言其故。李山人便着人再把桂树边掘下去看、单单只得个泥像,并不见个网子.
      李山人道:“果然是个网巾鬼了.”众人道:“何以知之?”
      李山人道:“那身上的百衲衣正是个网子,青丝带是件网巾裢,两条须是付蝇儿,一对眼是两个圈子.”
      卫逵道:“他遁了去,决然明日又害别人.”
      李山人道:“这个何难,连泥像都掘起来打碎了,便无后患.”
      众人都道:“说得有理.”一齐并力上前,将那个泥塑的身像乒乒乓乓打得粉碎.卫逵就谢了李山人去.
      这三个小官见了这场异事,都叫做有主意的,只恐网巾鬼日后又来寻替代,忙不及的都上了头.这还不足为奇,连那西昌城中那些未冠,也恐这个干系,三五日里都去买个网子戴在头上.这难道说得不是一场笑话?做小官的不可不信.
      诗曰:
      撞入迷途分外途,何时悟得个中机.
      匆匆说与风波险,早倩裴航出海西.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6
    发表于 2012-5-25 22:15:0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回 娇姐姐无意堕牢笼俏乖乖有心完孽帐
      黄莺儿:
      一个假惺惺,一个儿好作成,一个儿迷却风流阵.你笑我们,我笑你们,
      总来一样痴心病.到如今,情踪不解,还认假为真.
      这是几句胡诌的说话.大凡做小官的,与妓家相似,那妓女中也有爱人品的,也有爱钱钞的,也有希图些酒食的.小官总是一样.近日来人上都好了小官,那些倚门卖俏绝色的粉头,都冷淡了生意.
      不是我说得没人作兴,比如这时一个标致妓女,和一个标致小官在这里,人都攒住了那小官,便有几个喜欢妓女的,毕竟又识得小官味道.这也不消说了,如今且把昔日姑苏辕中一个土妓说起.这个土妓唤做韩玉妹,年纪可有二十岁,仪容俊雅,体态温柔,弹得琴,品得箫,弈得棋,唱得曲,还有两件,是如今这些女子班头中最少有的本事.又会得吟诗作画。
      那姑苏城中士夫,闻得他有这些妙处,都羡慕他。也有来请教诗画的,也有来请教琴棋的,也有那请教箫曲的。不上半年,就把这韩玉忍气吞声扛到三十三天。所以说做妓女的,那八个字生成了,再抬举不起。
      士夫中有个肯用两分的,见他生得雅致,又有那一身的美技,思量做百把银子不着,讨了他回去。怎知这韩玉姝快活惯了,那里思想改邪归正,有福做个夫人奶奶?士夫们见他不肯应承,晓得他是个甘为下贱的女子,便把那条肚肠撇了。都不作兴他。
      说话的,你又说左了,你要说的是小官,怎么讲这半日,句句都说着个土妓.人却不晓得,这个小官原要在这土妓上讲来的.那韩玉妹见没人作兴了,地方上又有那些做白日鬼的,见他当初往来的,都是有钱有势大老官,那个敢去把他呵一口气?见他如今这个光景,都来吵吵闹闹,韩玉姝安身不牢,遂与兄弟商量,要离了姑苏,另寻个所在住去.
      你道他兄弟叫甚么名字?就叫做韩玉仙,年纪只得十七岁,数得起的一个小官.生得又比姐姐标致几分,只没有姐姐那身技艺.胡乱也会几着围棋,倒晓得一肚子的好清曲.他见姐姐说要移个所在,便不快活起来,道:“姐姐说那里话!当初姑苏城里的大老官,那个不作兴你?都是你自家太做作了,打断了生意,以致今日安身不牢.你便要搬了去,终不然救我兄弟也把几个旧相处撇下随你搬去不成?”
      韩玉姝听兄弟说了这几句,一个不喜欢,就走起身.韩玉仙见姐姐不瞅不睬,心下想了一想,恐怕伤了兄妹之情,连忙一把扯住问道:“姐姐,你的意思可要搬到那里去?”
      玉妹回嗔作喜,道:“兄弟,我适才与你商量,不过为个久长之计.怎知你倒把那许多话来抢白我.只怕我姐姐的还是久长生业,你的是有限光景哩.”
      玉仙大笑一声道:“姐姐,你讲了半日,总不如这句话讲得我肺腑洞然.如今月要寻个南北两路都行得通的所在,兄弟就同搬去.”
      玉姝道:“那里地方好,那里地方不好?你们小官家日常间,岂不听见人说在耳朵里,难道倒是我们女人家晓得”
      玉仙道:“有个所在,我一向闻得人说,杭州人是南北兼通的,我们就搬到抗州去.“
      玉姝道:”这里到杭州有多少路?“
      玉仙道:“不多,只有两三日路程.”
      玉姝道:“既然如此,兄弟,我和你不可迟滞,设处些盘缠,明日就动身罢.”两个计较停当,次日就同到杭州,赁了一间房子住下.
      那些抗州大老,听说姑苏新到了一个妓女,一个小官,个个都要去看看.见了他两个,果然生的标致,都把十舌头伸将出来.两三日里,称扬开去,一人传百,百人传千,好似苍蝇见血一般,都来攒住了.竟把福清巷沙皮巷两处的妓女,只做几日里生意都清淡了许多.
      那些趁水钱吃闲饭的主顾,见是韩玉姝绝了妓家道路,一齐走将出来,吵闹了一场.立时把他兄妹两个撵到那松毛场去.倒是不搬去也罢了,这一去,倒比前番来往的人又多了.
      你道为何倒多了人?这是叫做一个铺子做了两样生意.有那好女色的,便看上了韩玉姝:有那好小官的,便看上了韩玉仙.
      这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他兄妹两个到晚来,见月亮当空,甚是可爱,掩了大门,坐在堂前.一十-,一个唱曲.将近要到二更,恰好打动了门外一个过路的主儿.这个人姓沉名葵,原是府厅里的一个外郎,平日也会唱几个曲儿的.他正打从门首经过,只听得里面咿唔唱响,就站住了听了一会,暗自道:“我日前闻得人说,姑苏新到一个妓女,人物生褥文雅,又晓得吹弹歌舞,在城中住了一向,新近又搬到这里,莫非是他?待我叫开了门,进去看看.”
      正要扣门,又住了手道:“我倒差了,这妓者人家,那一晚没有孤老往为?倘是有人在里面,倒是我不着趣了.且回去明日来罢.”思想定了,转身就走.次日果然老早的来.刚刚两扇大门是开着的.
      你道这沈葵来便来得早了,心下又有些懊悔,只恐有-客在内,还不曾起身.走到堂前轻轻咳嗽一声,原来韩玉姝连日正为身子不-利,懒得接客,也才爬得起床,恰好在房里吃些早汤.猛可的听了一声咳嗽,忙不及的走到堂前.见了沈葵,一个脸红.
      沈葵见了他,也把个脸红将起来.你道两家缘何一见,都把个脸来红了?有一说,一个适才在房中听得嗽声,只道是熟朋友来望他,所以慌慌张张走将出来.劈面见了这个陌生主顾,免不得有了这段娇羞.
      一个是久闻了韩玉姝名头,不知怎么样的标致资容,巴不能够一见,见他走将出来,倒没有布摆,也免不得有这些初见面的模样.沈葵就站住了,把他仔细一看,只见:绿鬓蓬松,玉钗颠倒.芳唇犹带残脂,媚脸尚凝宿粉.一眶秋水已教下蔡迷魂,满面春风堪令高唐赋梦.玉姝勉强迎笑道:“请坐,敢问官人上姓?”
      沈葵坐下道:“姓沈,动问姐姐,莫非就是韩玉姝么?”
      玉姝道:“正是,官人为何晓得小字?”
      沈葵笑道:“前日在城里就闻得姐姐大名,巴不得欲求一见,不期昨晚在门前经过,忽闻妙音,因此今日特来相访.”玉姝道:“这样说,官人是位知音的了.”
      沈葵道:“姐姐还善于品箫,善于唱曲?”
      玉姝道:“萧儿还略晓得一两调,曲子不甚精通.”
      沈葵道:“这样讲,昨晚品萧的是姐姐了,那唱曲的还是什么人?”
      玉姝笑一声,道:“那个唱曲的就是我的兄弟,叫做韩玉仙.”
      沈葵道:“如今在那里,何不请出来相见一见?”
      玉姝道:“他昨晚睡得夜深了,这时想是还未起来.官人请少坐,待我进去唤他出来.”原来这玉姝平日间不曾梳洗,再陪人坐不长久的,那两句却是他要进去梳妆,脱身的说话.沈葵原是个聪明的主儿,也想他为了这件,只得凭他进去.会了好一会,里面方才走出一个小官来.你道生得如何?目秀眉清,唇红齿皓.丽色可餐,不减潘安再世;芳姿堪啖,分明仙子临凡.敷步出堂前,一阵幽香谁不爱?趋迎来座右,千般雅态我难言.沈葵恰才见了玉姝,已是醉了大半.这番又见了个玉仙,连个魂灵都掉下了.深深唱了们肥喏.
      玉仙就把笑堆到嘴边问道:“官人可是姓沈么、”
      沈葵笑道:“你怎么就晓得我的姓’”
      玉仙道:“适才家姐进来,讲是外面有个沈官人特来望你,所以晓得贵姓.”
      沈葵道:“那位敢是嫡亲令姐’”
      玉仙道:“正是家姐.”
      沈葵道:“妙得紧,足下乃少年魁首,令姐又是女子班头,实是难得.”
      玉仙道:“沈官人这是当前取笑了.”
      说不了,那玉姝梳妆完备,走将出来,道:“沈官人,请进房里去坐了.”
      沈葵就走起身,随他两个同走进去,来到一间小小雪洞里,甚是收拾得雅致.这边壁上挂着一张琴,那边壁上挂着两枝紫竹萧儿,中间贴着一幅单条,上面写的虽是个旧调儿,倒是赵子昂嫡笔.沈葵看了,口口声声称赞不已.正坐倒吃得一杯茶,又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韩玉仙可在么?”
      玉仙听见有人唤他名字,忙不及的把个茶钟放了,走将出来.原来沈葵是个专一在小官上用工夫的,虽然坐在玉姝房中,那个热急急的心肠,倒牵素在玉仙身上.坐了半日,看看日色过午,那里见个玉仙走来?
      沈葵问道:“令弟那里去了’”
      玉姝道:“他昨日原有个朋友相约,今日陪到城中去望客,敢是唤他同去了.”
      沈葵道:“什么时候才得回来?”
      玉姝道:“他山门有什么定准,常是一去两三日才回的.”
      沈葵便不则声.又坐了一会,思量得起,向袖中-出个银包,打将开来,零零碎碎约莫有二三十两,只都是些讲公事来银子,原呈色不道十分好看.拣了半日,才拣得一块上路八呈煎饼,约有五六钱重,递与玉姝去安排午饭.
      你看那玉姝见了大包银子,那里晓得呈色好歹,只说身边有钞的就是撒漫主顾,霎时间脸色又喜欢了许多,便接住银子,卖个嘴道:“今日官人初来,该我打点款待才是,怎么倒又要破钞呢?”
      沈葵道:“说那里话,只要早着人去打点些就见盛情.”玉姝应了一声,遂走出房门,着人径去买办.不多一会儿,齐齐整整,安排停当,就向房中摆下.两个闩了房门,倒吃得个好耍子.原来这沈葵是个水陆两样都来得的,
      饮酒中间,见韩玉姝说了几句打动他的话儿,就把个欲火惹起了,一时高兴起来,便有些熬不住.这玉姝也动了兴,两只眼睛一张脸皮都火红了,假意撇呆靠在桌上.沈葵回转头来,看见房门是闩住的,便起身把玉姝一把抱住.
      玉姝道:“官人,你又来不斯文了,如今你还要什么?”
      沈葵堆着笑道:“随你怎么样打发罢.”
      说不了,就把一只手-到他腰边去,把个裈儿扯将下来,一只手就掀倒他在凳上.这玉姝已先熬不过了,便仰天困着,凭那沈葵布摆.沈葵先把两个指头,到阴口-了一-,只见那两片东西,就如水浸的一般,吸吸的动个不住.玉姝合著眼,凭那沈葵把这麈柄放将进去,左抽右送.足有个把时辰,
      玉姝快活得紧,把个-儿吐在沈葵口里,又将两只小小脚儿,挽在他背脊上.这一场狠战非寻常,两个从午后弄起,直弄到将近天晚.这正叫做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不想他兄弟玉仙正走回来,那里晓得沈葵还在里面,只道姐姐一个睡了,把房门轻轻扣了两下.玉妹见有人扣门,心下也料得是兄弟回来了,没奈何爬起身,系上裈儿,走来开门.
      玉仙闯将进来,正笑吟吟的,不知要和姐姐说些什么.看见沈葵,一个脸红,只得又闪了出去.沈葵连忙叫住,玉仙勉强回身进来.三人坐下畅饮了一会,都有些儿酒兴.
      玉姝道:“官人今晚进城不及了,只好在这里睡罢.”
      沈葵笑道:“难得二位高情,莫说在城里住,就在间壁住也不思量回去了.”
      玉仙道:“既然如此,这样良夜,月白风清,不可虚度了.蛆姐何不去取出紫萧来,待沈官人唱一曲儿耍子.”
      玉妹道:“说得有理.”说到房中取了一枝萧儿,咿咿唔唔,调了一会,道:“官人请教一个.”
      沈葵倒也脱洒,竟没一些俗气,便不推托,卖着喉咙,就把时曲里的隔墙新月上梅花唱起.你看这玉姝,果然品得好箫,没有一个腔儿,一个字眼,不紧紧合著.那玉仙向袖里-出一块纸儿,也依了他两个的萧儿曲子合将起来.
      这套曲子约莫唱了半个时辰,工夫虽然有些,只是腔板里还有些不甚到家.玉仙虽是会唱,难道好说他唱得不是的所在,口口声声叫好不绝.沈葵道:‘如今玉仙请唱一个.”
      玉仙道:“唱来要污耳的.”
      沈葵道:“好说,好说.”
      玉仙就把《西厢记)里的《-桥惊梦》唱了一套.沈葵拍手道:“妙得极,妙得极.就是杭州城里专一会唱清曲的那些老白相,也唱不出这样一套曲子.可见毕竟吴下朋友在行的多了.有心是这样,玉姝也请教一曲何如?”
      玉妹道:“不要唱了,待我吹一个儿罢.”
      沈葵道:“这个一发妙了.”玉妹便把那变庵咒儿,从头至后,翻来翻去吹了十多遍.
      沈葵道:“吹得有趣,可惜二位这样妙音,没要紧都向我这不在行的面前卖弄掉了.”
      玉姝玉仙齐道:“沈官人太言重了.”三人便把茶来吃了一杯.看看三更光景,
      玉姝道:“沈官人,请去睡罢.”
      沈葵道:“玉仙在那里做房’”
      玉姝便不回答.玉仙道:“就在软门后厢房里.”
      沈葵道:“进去看看.”
      一把扯了玉仙就走.玉姝见他两个进去,觉得有些不快活,遂点灯进房,先去睡了.诗曰:携灯悄步独归房,此际幽情谁与商;那处欢娱嫌夜短,这厢寂寞恨更长。说这沈葵原是有心在玉仙身上的,到了房里,就把玉仙一把搂住.玉仙假意左挣右挣.沈葵道:“我的心肝,我为你今朝把正经工夫都撇下了,整整等这一日,难道肯干休了?”
      玉仙道:”姐姐在那里等你哩.”
      沈葵道:”我要在你这里睡了.”
      玉仙道:“要睡就在这里睡了,只不要说那些肉麻的话,倘或有人听见,只道你是学拐小官的.”
      沈葵便不做声,玉仙就关上门,把灯灭了,两个睡做一头.玉仙先把手去探个马看,平空叫起来道:“官人好大本钱,这个小小piyan里,如何放得进去’”
      沈葵道:“不要慌,多做些馋唾不着,自然一溜就进去了.”
      玉仙把千pigu突将起来,沈葵用个上马势跨将上去,麈柄上着实放了些作料,轻轻弄进去寸许.
      玉仙作难道:“官人不要放进去轻,险些儿弄开了piyan哩.”
      沈葵那里管他承受得起承受不起,抱住了他的身子,啧的一声,都进去了.玉仙禁受不得,咬住牙根,把个身子扭将转来,道:‘官人做个好事,拿了出来,再停一会儿放进去罢.”
      沈葵道:“你却来哄我,拿了出来,你还肯把我又放进去?”
      说不了,尽力送上几送.玉仙索性煞了个疼,把被角紧紧咬住,凭他抽了七八十回,竟把那件东西弄做个开的荷包口样.玉仙这回倒也不觉得疼痛,抽抽送送又是四五十回.沈葵才有些力倦,籴了些白溜溜的物事出来.随即拭干净了,
      两个又紧搂着呼呼的直睡到天明.正起来开门,恰好玉妹已站在房门首.沈葵见了,有些赧颜道:“姐姐怎么这样起得早呢.”
      玉姝笑道:“特地起来打点早汤与你们吃.”
      玉仙道:“姐姐,就安排些早饭来罢.”
      玉姝应了,依旧走了去.沈葵先梳洗了,思量要送他两个些银子.又见他两个都是些大体面,不好轻亵,便住了手.等早饭吃了,径自起身.就是他两个见沈葵是个趣人,那里说得那句没体面话,遂送出门.玉仙低低问道:“沈官人,几时再来,我好在这里等候.”
      沈葵道:“过了明日,后日又出来了.”两家拱手而别.过了两日,果然沈葵又来,跨进门,便走到玉仙房里.玉姝一个大不快活,心下暗道:“这样一个没情的人,走将进来,难道见不得我一见?”
      随身跟到玉仙房里去,只见他两个对面坐着,正在那里说几句心苗的话.仔细一看,桌上一只火焰焰赤金挖耳,一只碧玉簪子,又是两个锭儿,约有十多两重.玉姝晓得是沈葵送的,越添了些不快活,竟不出一句说话,冷笑一声,就走了出来.
      玉仙见姐姐来看见了去,不管个嫡亲姊妹,就觉多得他,连忙起身把门掩上.正打点些酒儿,两个吃得有兴,偏生这玉姝又推门进来.这不是玉姝真个痴呆,他是有心来浑帐的.沈葵难道推得他去,只得留住又吃了半日.这玉姝虽是撞将进来,他两个的高兴,端只在的.玉姝故意道:“难道只吃闷酒,大家发挥一个意思也好.”
      玉仙道:“拿骰子来掷牌罢.”沈葵摇手道:“不好,近日来吃酒的好歹是掷骰子,一发没些意况.我们如今到厅上去,拿汗一来把一个扎了眼睛,-着那个,吃三大杯罢.”
      玉姝玉仙齐道:“这个有趣.”
      原来这个意思,恰是沈葵赚不得玉姝起身,分明捉弄他的计策.玉妹不解意,道:“还是那个-起’”
      沈葵道:“大家伸出指头,数着那个便是他先-.”
      玉姝道:“讲得有理.”三人一齐伸出指头,恰好数着玉姝.玉姝没得说,便拿汗巾来把眼睛扎了,扶墙-壁,走过东,走过西,-十不了.这沈葵假地哈哈好笑,且把玉仙搂在厅角落头,弄个好耍子.两个虽是在那里动手,心下都有些慌慌张张,恐怕玉姝看见什么模样.不上抽得二十多抽,就完帐了.
      这玉姝心里还想着捉得一个,好罚他吃三杯,-了半日,那里有得把他-着.气闷起来,把汗巾解了道:“好闷气,倒不如去掷牌,也还有些酒吃.”
      这两个是到手的,就是没酒吃,也罢得了,只是不好拂得玉姝的兴致,依旧同到房里,着实痛饮了一回.天色又将晚来,沈葵便要起身.玉仙道:“官人,我们姐姐从来钦酒,不曾有今日高兴,有心尽醉了,明日进去罢.”
      沈葵立意要去,两个只得送他起身.后来沈葵与韩玉仙走动有两个年头,为他身上,家俬也消费了一半.那玉姝见自己没了生意,端然要回到姑苏.这也不要怪他,近日来,杭州大老都是好小官的,十个里或者有一两个肯走水路,却又是城里那些婆娘都缠住了,那里能够轮得着他?倒是回去的是个好见识.玉仙没奈何也同了回去,
      不上去得两三个月,这沈葵那里割舍得下,把自家前程,寻个顶首,卖了一块银子,带了家小也搬到姑苏.就把玉姝娶在身边,做了个偏房,和玉仙弄了个老大绸缎铺子,一家过活.两个整整又相处了十多年,方才丢手.
      诗曰:
      携家蓦地到姑苏,为念当年情爱多;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7
    发表于 2012-5-25 22:15:35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回  玉林园痴儿耽寡醋凝芳院-子斗双
      鸡锦鹧鸪:
      梦断罗浮绰约口,玉龙鳞甲寄帘栊.白辜花底三更月,却怨楼头一口风.
      寒料峭,晓葱茏,劝君莫放酒杯空.梅花落去桃花发,也自春风也自红.
      这一回,单说近来出等小官,好歹便要吃醋.看将起来,小官吃醋也是常事,说他怎的?人却不知道这一番议论,专讲着那好吃寡醋的.你道吃醋便是吃醋,怎么叫做吃寡醋?比像如今有个大老官,常肯在小官身上撒漫些儿,那小官见了,只道是怎的一个大舍手,兀自拿班做势.
      那做大老官的,叫做东边也是佛,西边也是佛,有了钱钞,那里没个小官相处.寻便另寻了一个,只是在前那个如何怯气得过,是这个不怯气,这遭免不得把个寡醋罐儿倾翻了.这不是没巴臂的说话,眼见得有个样子在这里.
      听说锦江城中新桥街上出两个小官,从来不识姓名,却是各人有个绰号.一个叫做满身-,一个叫做满身躁.那满身-生褥妖娆体态,走到人前,一味温柔靦腆,眼睛鼻孔都是勾引得人动情的.
      那个满身臊,生得粗头俗脑,走向人前,一阵腥臊恶气,越要做出袅娜派头.却一件,小官虽是不堪,倒是个道地货,颇颇价钱又合得来,一个东道也肯作成,些须饯钞也肯作成.
      那满身-如何便肯将就开口,动不动就要起发一块.常有那些好此道,又不肯用两分,初出茅庐的大老官,听人说,只好咽口唾,见了面只好下个蛊.
      所以说近来的人,单单生得两只耳朵,况又贪了便宜,不论真假,个个都把满身臊来说做了满身-,把个像蛤布袋多得口气的小官,抬到三十三天,说得竟有万千妙处.你道姓甚名谁?姓高名绰,家俬巨万,多亏父祖的根基,平日间大-大赌,挥金如撒土一般,锦江城中人都叫他做-子.
      那地方上有两个相识光棍,一个叫做假斯文,一个叫做真捣鬼,都原是做过大老官的,后来也为这呼庐里破了家俬.做不得别样生意,只好在这赌场里打溷,做个相识,将就赚些闲钱.他两个一向闻说高绰是个大把赌输赢的,况且又是个酒头,巴不得看相他一道,月是没个门路可入这个身子.这日正到街上走走,猛可的后面有个人叫道:“真假二兄那里去?”
      两个回头看时,你道是谁?却是做白日鬼的老蒋.便站住了道:“蒋大哥,许久不见,可在那里?”
      老蒋道:“小弟近日在高官人家里管些闲事.”
      两个道:“那个高官人?”
      老蒋道:“就是高绰.”
      两个快活道:“妙得紧,妙得紧.我们好里晓得你一向在他家里,却错过了许多好机会.如今往那里去?”
      老蒋道:“不瞒二兄说,我那高官人日来着实好男风,闻得新桥街上有个小官叫做满身臊,人上大作兴他,因此央我去寻来耍一耍.”
      假斯文道:“那满身臊每日清晨就出门了,此时去缘何寻得他着?”
      老蒋道:“这等不能够见他了.”真捣鬼道:“你要寻他,甚是不难,明早径到新桥口下章小坡赌房里来,包你就见.”
      老蒋道:“这样说,莫非他也好那把刀儿?”
      两个齐说道:“这是他的专行.”
      老蒋道:“正做得来,我那高官人也是个好赌的,待我去对他说这个就里,明日教他带两个银子,同到章小坡家卖开筹马掷他一通,好歹便见光景了.”
      假斯文道:“只是一句话,那满身臊是个初出来学赌的小官,出的筹马多则一钱,少则三五分,那里曾见那些大把赌输赢的?若要和他见注,那一道决乎再讲不入了.”
      老蒋道:“终不然做个看赌的名头来不成?”
      假斯文道:“不是这样说.教他把银子多带些来,待我这里也暗拴了几个朋友,打点三五十两,只拣个是他的对手和他硬斫一番.你说那做小官的,见这样好赌的主儿,难道不喜欢?然后慢慢勾引他,不怕不到手.”
      老蒋大笑道:“讲得有理,讲得有理.”
      真捣鬼道:“总是这两句说话,不必再絮烦了.趁早回去,大家都好打点明早事情.”
      老蒋道:“别样不打紧,满身臊决要在二兄身上.”
      两个道:“自然,自然,只要明日早些到那里相会.”
      老蒋把头点了一点,转身径走.不说老蒋去回覆高绰的说话,且说假斯文真捣鬼两个到家,满望要弄高官人一大块.你道这两个做相识的-棍,可是拿得出三五十两银子来的?连夜去做了三四十两假银子,约莫有二十多锭,次早又去借了两件时样衣服,着一个小的拿了拜匣,打了马伞,两个阔阔绰绰,摆摆摇摇,竟不是日常间的真假二兄模样.随路去邀了满身臊先来到章小坡家里.
      章小坡一见,连他也不知他两个怎么发迹得这样快.假斯文只得把那话对他说了,大家方才打做一路.不多时,那老蒋同了高绰也就走到.章小坡见这个大赌客来,好不奉承,吃了茶,把闲话说了几句,就邀到里面一间小小书房里去.高绰问道:“适才那位未冠,是那一家的?”
      章小坡笑道:“这是新桥街上住的满身臊.官人不认得他么?”
      高绰道:“原来他就叫做满身臊,何不寻进来坐坐?”
      章小坡满口应承道:“使得,使得.”
      说话之间,就着人出去寻他进来.这个叫做情人眼底出西施,不知高绰怎么一个看法,一看就中了意.老蒋对章小坡道:“高官人此来不过是耍耍子,俗语说得好,既在雕栏下,都是赏花人.何不就与这位兄掷一通何如’”
      章小坡道:“高官人是大把赌输赢的,如何和他见得注?况且他小官家也没这个胆量,有心到这里,难道不耍子个痛快去?待我邀了适才那二位进来,三家好赌一场,恰不是好?”
      老蒋帮衬道:“说得有理.只是高官人盆口不甚精热,好歹烦这位兄坐在身边,相帮看一看.”
      章小坡道:“这个极使得的,若是高官人赢了起身,包得在我身上,寻个意思送你买果子吃.”
      老蒋道:“大家帮衬一帮衬.”
      章小坡道:“官人还是放六掷,还是赌五子’”
      高绰道:“倒是六掷-利些.”章小坡道:“晓得,待我去邀他二位进来.”
      不多时,同了假斯文真捣鬼两个走到书房里.假斯文假意谦逊道:“小弟们只怕与足下对不得手.”
      章小坡道:“且少买几两,冲一阵么.”
      假斯文便不则声道,叫小厮拿拜匣过来开了.老蒋拿出一封银子,也买十两筹马.两家正要出注,真捣鬼道:“且住,等我也买几两,好搭搭盆.”说不了,袖里-出一锭,约莫有三两多重,递与章小坡.
      章小坡数了三两筹与他.三家都买停当,假斯文先把筹老大出上一把,有五六两光景.高绰原是十酒头,便不辞注,拿起骰子一个穿花撒的一声,把他面前筹掳了过来.
      你道落马就赢了这许多,难道不欢喜的?却不知这是做相识的派头,下马决要把你得个彩头.原来高绰的来意,只为着满身臊,端的不为着要赢一块回去.这假斯文与真捣鬼原是借满身臊的名色,实实落落指望掘一窖的.高绰譬如不赢了方才那注,把面前十多两筹都推将出去,被假斯文一掷,就掳了去.
      高绰看看面前打点没货,又叫老蒋拿出一封银子,又买十两.两家你放把我,我放把你,那里轮得到真捣鬼.真捣鬼想一想看,料得他赢了,少不得有得八刀的,便把那三两筹还了章小坡,立起身,光碌碌两只眼睛,一眼钉在盆里,巴不得一掷都赢了他的过来.
      你说一个是老相识,一个是滥酒头,如何并得过?不多一会儿,高绰输下六十两.老蒋见光景不妙,就止住了.章小坡替他舍了钞,打发他两个先出去.大家八刀起来,你一股我一股,都分停当.章小坡齐齐整整,安排酒肴到书房里.你看这高绰输了老大一块,全然不在心,一心中意了满身臊.两个说得好不投机,就是满身臊见他这个局面,着实倒也有他的心.
      大家猜三喝五,把酒乱吃了一会.将近更把天气,一齐作别出门.高绰便叫小厮把火把先拿上前,老蒋是个做密骗的,点头知尾,听了这一句,也先上前走了.高绰携了满身臊的手,两个黑地墨天,未免不说几句鬼话.口口声声,约他明日到花园里来耍子.
      说话之间,过了新桥,已到满身臊门首.高绰就叫住前面掌火的小厮,直看他进了门,方才同老蒋回去.说这满身臊第二日清晨,梳洗齐整,穿长街,过短巷,迳来到高家花园门首.仔细一看,只见上面有十小小匾额,写着三个字道:“玉林园”.两扇园门半开半掩,满身臊站了一会,只指望等个人出来问一声,好走进去.
      怎知等了半日,人影也不见一个,悄悄把门推开,踱将进去.四下看时,果然是好景致.只见那:花屏曲折,秀石嵯峨.十二栏杆,扇扇金描彩画.儿重楼阁,层层画栋雕梁.石桥通曲径,两双双白鹤行来.深树锁幽轩,一对对锦鸡飞去.正是一点红尘飞不到,分明人世小蓬莱.正看个不了,只见那花屏风里,走出一个管园的老子来问道:“小官敢是满身臊么’”
      满身臊吃个惊道:“你缘何晓得我?”
      老子笑道:“这是早晨我家官人吩咐说,少刻有个小官到花园里来,问是满身臊,便要通报.曰此问一问看.”
      满身臊道:“既是你家官人有这句话,就烦你进去说一声,有个满身臊特来相访.”
      老子道:“你可随我到那亭子上去略坐一坐.”
      瞒身臊随他走进亭子.那老子向后面一溜,便不见了.不多时,高绰走将出来,见了满身臊,老大欢喜,连忙吩咐打点午饭,就叫管园的开了凝芳轩,满身臊随了高绰来到轩里.管园的把四下窗棂都开了.高绰搬出许多好玩器来与他看.满身臊喝采不已,
      才坐得一会,恰好午饭又打点来了.两个吃得完,满身臊就把句话儿打动他.高绰见他有了口风,也把句话儿答将过去.只是这满身臊是个见兔放鹰的小官,偏又着了高绰这见兔放鹰的大老,两个都提搁了工夫.
      满身臊稳稳拿定主意,随他靦腆温柔,毕竟不肯委曲用情.高绰有些不快活,正踱出轩子,恰好老蒋飞一般的跑来说道:“
      高官人,好奇怪,就是昨日卖筹的章小坡,领了个小官,也叫做满身-,站在花园门首,要见你哩.”
      高绰听说又有个小官来,把适才的不快活就撇下了,笑道:“终不然小官也有冒名的,去邀进来看看.”
      老蒋连忙出去,指引两个来到亭子上.高绰劈面一见,把个舌头伸出了二三寸,遂扯章小坡出去问道:“这个小官好得紧,要些什么螨身臊、”
      章小坡笑道:“好教你得知这个是真正的满身臊,昨日见的那个是假钞,叫做满身臊.”
      高绰还不解意,道:“如何都是一样名字、”
      章小坡摇头道:“差得多哩.他是-之-,那个是腥臊之臊,怎么将天来比地?”
      高绰道:“不要说了,那满身臊今日特来望我,在轩子里坐着,倘是听得些说话,只道是我们背后评品他.”
      章小坡道:“既在这里,何不也邀他到亭子上来坐坐.”
      满身臊在亭子后走过来道:“我在这里多时。”
      原来起初那些话,句句都被他听得,正住得口,猛可的看见了满身-,一个脸红,倒不好退了去,只得勉强坐下.高绰就叫里面摆酒出来,五个人坐了一张八仙桌,摆下十多样嘎饭.
      饮酒中间,高绰不住睛把满身-看个不了,越看越有丰味,果然是若将两物比,必有一物强.一个是百炼的精金,一个是初出土的顽铁.你还说是那一件看得入眼?看看吃到傍晚,众人都就起身.章小坡不然也就跟着满身-在这里歇了,见这个满身臊在面前,未免没些干碍,只得同他告辞起身.
      正要出门,高绰又扯了满身臊说了几句.原来是约他明日再来的话.满身臊也虑得到是这一句,一个不欢喜同散去了.次日起出个老大的早,着饱了肚子,先来躲在花园里,月要等满身-来,看他和高绰做些什么事情,便好拿着住把柄.
      进门得一霎,那满身-也就来了.管园的连忙进去通报.高绰欢天喜地地出来迎进,径加到凝芳轩里.不上说得几句,两个就高兴.高绰分付管园的把园门上了闩,不许放一个人进来.随即推上了轩子门.两千正弄得-快,那满身臊向窗缝里看得动火,呀的把门推开.两个吃上一惊,那里丢手得及.满身臊道:“人人都说你做小官有崖岸,看将起来,一发比我不值钱得多哩.”
      满身-没什么回答,高绰道:’你昨日哄得我活不活,死不死,正气你不过,来得恰好.今番怕你走到那里去?”
      一只手把他衣服紧紧扯住.满身躁设法不脱,只得做个风脸儿不着,也把裤子脱将下来.高绰趁着diao头上还有些滑溜溜的东西,唧的弄将进去.怎知这一回,倒比先前愈加有工夫.约莫着抽了三千抽,还不得了帐.
      满身-在前面看得熬不过了,咬住牙根,才把个-态做作出来.这高绰diao便放在这个piyan里,眼睛又看了那个的做作,越发不得兴阑.满身臊弄得快活过火,正要卖个手段,不料高绰早又泄了.
      停了一会,那张diao又发作起来,高绰拼得个快活死了,也做个风流鬼,一把又将满身-抱住,故将进去.才抽得十来抽,只听得园门乱敲,却是章小坡来了.连忙丢开手,出来相见.章小坡笑道:“三位今日好喜色哩.”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红了脸.高绰道:“坐一坐去.”
      章小坡取笑道:“坐坐不打紧,又要打点喜酒出来.”
      高绰道:“这是现成的.”
      章小坡道:“若果是酒便好,经不得讨酒,倒甩出醋来.”
      高绰这日又打点了一桌请了章小坡.章小坡遂在满身-面前,着实撺掇.过得几日,满身臊弄了高绰丢儿,就不来了,把这个主顾竟让了满身-.就是高绰喜欢的,也不过是个满身-,巴不得把个满身臊断绝了.他两个似漆如胶,共相处有八九个年头.高绰险些儿把个家俬都在满身-身上-尽了.后来满身-为闯出一桩空头祸,逃走到别处去,方才歇帐.
      看将起来,总是他两个相处缘分该满,再也不须说得详细。只是说与将来若辈,凡事百里,好好撮个俏儿,便是聪明老到.
      诗曰: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要知山下路,须问过来人.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8
    发表于 2012-5-25 22:16:0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回  乖小厮脱身蹲黑地老丫鬟受屈哭皇天
      生查子:
      错矣君错矣,此际如何处.
      一个错中悲,一个错中喜。
      准备娇模样,禁受生滋味.
      了却云雨欢,说破风流谜.
      这回书,说世间的事,件件都有个差错.但是正经事务错了,就难挽回.大凡没要紧的事,错了还不打紧,只恐一错错以了底,把小事来变成大事.这就是错得不便宜了.如今眼前错事的人尽有,错做的事尽多,总是一个错不得底.
      讲说的,你先讲得错了,你原为小官出这番议论,为何小官倒不说起,把个错来说了许多?人却不晓得,这个小官要从错里生发出来的.
      当初汉阳城中有个教书先生,姓郑,叫做郑百廿三官.原是江南一个老童生,因为考到四十多岁,不能够进学,被亲友们取笑.无奈何,抛妻撇子,来到汉阳处个乡馆.
      那汉阳人原是有耳朵没眼睛的,听说江南到个教书先生,想来不是廪生决是附学,一时间那里知个细底,就向东门大街上,开起个馆来.大大小小约莫宋了二十多学生.
      有一说,学生便拥上一馆,却是有名无实,通共一年来,连节笔包儿也不上收拾得五六两银子.一连教了三年,那里曾有个什么银子寄回去.
      这郑先生的妻子在家,只道丈夫在外这一向身边着实趱得一块,恐怕他没要紧花费了,不时写书来要他回家走走.难道这郑先生空了双手可回去得?一日,又接了封家书,看了嚎嚎大哭起来.
      那学生里有几个晓得事件的,只道先生家里有什么变故,连忙回去说知.不多时,各家东翁都来问候.郑先生只得把书上事情一一告诉.
      众东翁道:“若是老师只要寄些银子回去,我等各家情愿把明年束修预先送了.若是老师自要回去,未必各东翁就肯应承.”
      郑先生笑道:“既是列位东翁有这个妙论,我学生决乎不去了.”众东翁欣然告别,果然回去各家预送了一年束修.
      郑先生欢喜得紧,遂写起一封书来,要寄与妻子道:尔夫乃世上奇奇子也,值数奇不遇,暂居人后,故不得已在外三年.聊寄训蒙度食,不过为避亲友,又不过为捱时运.屡接来书,竟疑我为薄情夫婿,别有甚迷恋乎?皇天在上,郑百廿三官若有此心,天厌之,天厌之!望我贤荆,切匆过疑至此,幸甚.寄来束修一两,俱系块块松纹,幸乞简收.可多买些使用,田中稻子,决匆可托人收割,儿女更须爱惜,火盗切记堤防,要紧要紧.
      时值金风将荐,贵体宜珍,料神女终有日会襄王也.请毋徒想阳台,自增惆怅耳.万言难尽,临楮至嘱.
      拙夫 郑百 廿三官顿首大贤德三十六姐妆次
      把银子并封在书内,就着来人随即寄回家去.
      过得几时,是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郑先生被东家接回赏月.席上有个酒客唤做刘少台,此人略谙些文理,时常好诌几句打油诗,凡遇著有文墨的,倒极肯虚心请教.他见郑先生是江南朋友,只道怎么样通得的,便道:“学生一向闻说贵处朋友多有意思,实无缘可会,今日得遇老
      郑先生道:“也还未定,只是明岁的束修,前者先借下两家的了.”刘少台道:“这是好处的,不瞒老师说,学生有个小儿做文字了,因为连年没个好先生,荒废了多时,老师若不弃嫌,粗茶淡饭,明岁就把馆移到舍下去,一则使小儿得个好先生,二来使学生也得个好诗友,不知尊章可否?”
      郑先生满口应承.是夜,众人直钦到三更方才散去.真个是光阴捻指,转眼之间,秋尽多残,又早到了新正时候.刘少台收拾了书房,拣了入学日子,接郑先生进馆.郑先生头一日先回各东家拜了一拜,次日附学的旧学生,欣然来了大半.刘少台当下就着孩儿出来拜了先生,
      原来他的儿子叫做刘珠,年纪二十一岁,有妻小的.有一说,这刘珠有便有个妻子,平日倒好的是旱路,那水路一些也不在行,所以做亲已有两年,夫妻们算宋同床不上几夜.刘珠见请了个先生到家,就向书房铺起两张床来,一张与先生,一张自己歇.就着个老丫头在书房中早晚伏伺.
      那刘少台也高兴,日日待先生馆课毕,便来商量做些诗赋.他欢喜得紧,向各亲友人家竭力赞扬郑先生教书妙处.汉阳城里,那些没儿子的人家,闻了郑先生好名,巴不得养个出来,把火筒吹大了送到他门下,求教一求教.
      不多时,新来了个学生,唤做苏惠郎,就是汉阳人氏,年纪可有十五六岁,生得异常标致.刘珠见他来附学,正中了机谋,不胜快乐.日则同食,夜则同衾.这苏惠郎却是肯做的,不消几日,被刘珠一钩子搭上了.你道只是朋友们到手也罢,连个先生都看相他,早晚眉来眼去,全没些做故师长的体面.两个倒也都有了意思,只是日间有众学生碍眼,晚间又恐刘珠瞧破,耽阁了好几时,决到不得手.
      这日也是天缘辐辏,学生该得作成先生,乘刘珠去赴席,郑先生老早把众学生放去,闭了书房,要与苏惠郎高兴起来.那苏惠郎虽然一向有这个意思,但是先生启齿,不好就肯,又不好不肯,开着口两脸通红,假意把些话儿支支吾吾.那郑先生是长久动火的,巴不得一到手消缴了这宗帐.
      苏惠郎见他那些热急急的光景,故意要对付他,决不肯就把千裤子褪将下来.郑先生熬不过了,一只手按住了麈柄,咄的把两只脚跪将下去.苏惠郎见先生下了这个大礼,没奈何把裤子脱下,两个就在-发挥一道.
      郑先生决不肯丢手,牢牢把麈柄放在里面,紧紧搂着,打点正要复帐,猛可的房门外大呼小叫,恰好是刘珠吃醉了回来.郑先生听见,惊得痴呆呆,连忙扯出那张呆diao,轻轻开了窗子,一骨碌跳出天井去.苏惠郎走不及,就倒身只做睡在-.刘珠进房,把苏惠郎叫了几声,不见答应,将灯向这边床里一照,凝着醉眼仔细看时,见是他睡在-,笑嘻嘻的道:“先生那里去了?”
      苏惠郎一时间回答不及,便道:“适才有个东家来邀去吃酒,不曾回来.”
      郑先生在天井里听了这句,倒不好就走进来,坐在街檐下等了好一会.只待刘珠睡了,便好进房.怎知他吃醉了,婆婆答答把个酒话说了又说,郑先生等得不耐烦,竟向街沿石上呼呼睡熟了.这刘珠只道先生果然出去吃酒,高高兴兴搂了苏惠郎,儇过脸儿,连做了几个嘴.苏惠郎犹恐先生站在天井里听得,不像模样,只得骗他道:“你先去睡,我吹灭了灯就来.”
      刘珠扶墙-壁正走到自二床边,被苏惠郎都的一口把灯灭了.刘珠口里把个苏惠郎乱叫.苏惠郎蹲在床背后低低答应.刘珠叫了一会,竟睡倒在-,扑的翻个身,恰好里床先睡了一个人.这个人又不是苏惠郎,你道是谁?说将出来,真个把人的嘴都笑得歪的.
      原来是早晚在书房中伏侍的个个老丫鬟.这老丫鬟晚间因为等候刘珠,身子倦怠.原只要倒在-打个瞌睡的,不想一睡就睡着了,连个刘珠回来半晌,睡在外床,都不得知.刘珠用手一-,只道是苏惠郎,带着酒,一只手扯落了老丫鬟裤子,一只手把些津唾放在麈柄上,溜将进去.那老丫鬟惊醒了,猛可的piyan里一根铁杵般的抽进抽出,正要叫喊起来,听得是官人声响,便闭了口,咬住牙关,没奈何屈承受了那件东西.
      刘珠连抽了百十多回,老丫鬟抵当不起,把个pigu扭来扭去,好似乌龙摆尾一般.刘珠乘着酒兴,那里肯干休,又送了几送.老丫鬟生怕弄断了个大肠,心惊胆颤,哽哽咽咽,哭得不了.
      这却不要怪他,世间只有小官便宜这一道,那曾见妇人便宜这一道的?总是刘珠错走了路头,没要紧叫这老丫头受了许多屈苦.刘珠见他哽哽咽咽,还只道是苏惠郎,又说了几句靦腆醉话.那苏惠郎在床后听得,止不住哈哈大笑.
      刘珠又错了,只道床后笑的是先生,一个没意思,连忙抽了出来,开口便叫丫鬟点起灯来,与郑相公好好安寝.老丫鬟晓得这番决要做出来的,便向床里应了一声.
      刘珠吃个大惊,把手从头至尾上下细细一-,原来是老丫鬟.恰便晓得适才错做了许多事情.这一气,把个十分的醉就气得青头白脸.老丫鬟一骨碌爬起身,点着灯,看了官人的脸色,从新抖做一团.刘珠将灯向床后一照,只见那苏惠郎还笑得不了帐哩.
      刘珠见不是先生,把性子略矬了些.老丫鬟没个嘴脸,先到自家铺里放倒头就睡.刘珠毕竟做苏惠郎不过,也管不得先生撞到,一把抱住身子,掀在-.苏惠郎恰是明白先生在窗外的,那里肯应承.被他硬做不过,只得跌倒了.
      刘珠正腾的跨身上去,打点动手,只听得天井里咳嗽声响.苏惠郎慌了,道:“不好了,先生回来了.”
      刘珠听见果然是先生嗽声,一场扫兴,跳起身,拿着灯开了书房门,踱到天井里.原来适才郑先生那声咳嗽,倒不是故意的.朦胧之间把个街檐石错认是床,翻得一个身,又险些睡着了去.猛可的开一开眼,见一片灯影,便惊醒了睡魔.爬起来凝眸一看,恰好是刘珠.真个是泥人看土佛,两个都呆住了.
      这个先生又不好问得学生,缘何自己拿灯出来?这个学生又不好问得先生,缘何吃酒回来倒睡着在街沿石上?各人肚里怀着鬼胎,呆了一会.刘珠开口问道:“先生敢是有些醉了?”
      郑先生只恐问出别样话,乘着他这句,便装出醉意来,道:“我醉褥紧,在这里,快扶我到-去睡罢.”
      刘珠只道先生是真醉,把苏惠郎叫将出来,一个执着灯,一个挽定手,慢慢搀到书房里.替他脱了衣服,扶-来,把他安睡了.这一回,郑先生与苏惠郎都是心下明白的,千方百计把个笑来忍住,只要瞒得过刘珠.
      是夜耽耽搁搁,早又是三更将尽,师徒们见夜深了,各自-,尽一觉好睡.诗曰:良宵一刻值千金,正待绸缪恨不成.生怪无情檐外口,两番惊散美前程.郑先生是这一夜扫了兴,遂一日一日把个念头冷落了.
      过得几时,江南有书来说没了个儿子,这遭免不得要回去走一代.随即收拾行李,向各家东翁别了一别.刘少台当下就整酒送行,又奉出两封银子.一封作盘缠,一封是束修.郑先生遇了这样好东人,又是这样好学生,不忍轻别.
      郑少台也难分手.当是学做了一世的诗,这一日才发泄出来,遂赠郑先生一首云:江南此去路偏赊,回首乡关隔故家.唱彻骊歌情未拼,断肠两处盼天涯.郑先生也回赠一首云:东君高谊久无穷,不道相违顷刻中.有日复来同聚首,莫教望断满帆风.两家赠罢,郑先生遂起身辞别.刘少台带了儿子,井众学生,直送出东门,方才转来.
      从此刘珠就把苏惠郎留在馆中,日间做个朋友,晚来权当夫妻.相好了有年把光景,则指望郑先生还有十再来日子,怎知他回家,夫妻们是长久枯渴的,着力弄多了几次,不消两个月,把个性命断送了.
      刘少台闻了这个信息,口口声声叹息不了,就做了几首挽诗,着刘珠亲到江南祭奠一番,以尽宾主师生之礼.那苏惠郎整整与刘珠同伴了一个年头,两个把那读书念头渐渐丢落水缸.有一说,这一个倚着家中有的是银子,便歇了书,也尽快活过得一世.那一个倚著有了大老官,落得吃现成,用现成,陪伴他过了生世.说便是这样说,只怕过生世是靠不得别人的.这句话果然不差,
      后来刘珠与苏惠郎两个,共来相往不上三年,一闹就开交了.想将起来,总是世人两句道得好:人情若比忉相识,终底终无怨恨心.诚哉是言也.
      诗曰:
      凰昔交情美,今朝抛撇难.两家休说出,免惹外人传.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9
    发表于 2012-5-25 22:16:3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回 白打白终须到手光做光落得抽头
      浣溪纱:
      四顾无人夜色幽,风流未讲意先投.情痴犹自害娇羞.
      觑彼无心图苟合,笑他有意下鱼钩.总来世事岂人谋.
      这回书,不说别件,专道近来一等小官,自家门户不曾脱得干净,又要思量到别人身上,见了个略小岁把年纪的,就要和他生做一场.没奈何到了十分生做不来的曰地,就和他翻十饼儿.
      有那等初出来的小官,巴不得和班辈中多翻几次,好做个熟罐子,常是把那积年的弄在先头.及至把他弄完了,轮到弄着他的,就有许多费力.这些闲文不必说得详细.
      如今且说到一个人身上去.这个人,你道姓甚名谁?原来姓卞号若源,住在襄城县里.家事极是富实,只是一件,做的生业不三百六十行经纪中算帐的.你道他做的是那一行?专一收了些各处小官,开了个发兑男货的铺子.好的歹的,共有三四十个,
      把来派了四个字号:天字上上号,地字上中号.人字中下号.和字下下号.这四个字号倒也派得有些意思.他把初蓄发的派了天字,发披肩的派了地字,初掳头的派了人字,老扒头派了和字.
      凡是要来下顾的,只须对号看货.后来两京十三省,那些各路贩买人口的光棍,闻了这个名头,常把那衰朽不堪叫做小官名色的,把几件好衣服穿了,辑理得半村半俏走去,就是一把现银子
      .这卞若源也只当行了这一步运,不上开得十年铺子,倒赚了二三十万.快活得紧,遂自回心转意,思量得银子虽然赚了这许多,月是坏了阴骘,就把个铺子收拾起了,还有几个出脱不去的老小官,却没有取用.都教他带了网子留在家中,做些细微道路.
      便是这几个也感他的好处,时常去漫润他.这老卞到了六十多岁,从不曾有个儿子.一日坐在那里,想来自己桑榆日短,老天一个家俬,又没个孩儿承管,早晚倘有些风烛不定,如何是好?一回想,一回放声大哭起来.
      那些家下的人见了,都不晓得是什么原故.个个吃着大惊,连忙都来劝问.这卞老越哭不住.不多时,晕倒在地.那个魂灵正来到阴司五殿阎王殿前,只听得后面有个人叫道:“卞老官,快些走来。”
      老卞回头看时,你道是谁、恰好是伏侍五殿阎罗天子的一个门子,叫做洪东.你道他怎么与老卞相熟?在生时原是毗陵大族人家儿女,十六岁上被一个贩子拐来卖在老卞家里.老卞访得他是好人家,不肯十分整藉他,把他派在天字上上号.
      后来是本处一个富翁见他有些丰致,用了百把银子弄得回去.不上半个月日,内里容他不得,这洪东-肚肠,寻了个自尽.阎王见他这段情由,却也是个小官中有烈气的小厮,就着他在身边做个门子.老卞见是洪东,深深唱了个肥喏.洪东就将他一把扯了,到旁边一间小小房里问他道:“卞老官,是甚么人引你到这里来的?”
      卞老道:“适才正在家中打瞌睡,见一个人手拿了一面牌,上写着速拘襄辕卞若源五字,把我立刻带到这里。”洪东道:“那个人那里去了?”
      卞老道:“他先进里面去了,你怎么求得我回去么?”
      洪东道:“你且坐在这里,待我去去就来。”洪东起身就走.不多一会儿,来对他道:“卞老官,我救了你回去罢。”
      卞老喜欢道:“果然你救得我?”
      洪东道:“我适才进去查一查簿子,你还有六年阳寿未绝哩。”
      卞老道:“难道是错拿了我不成?”
      洪东笑一声道:“果然是错了.你那襄城里西桥边家中卖豆腐的,也叫做卞若源,如今要拘的正是此人。”
      卞老放心道:“着不撞着你,险些儿错到底了.只是一说,适才来的时节,懵懵懂懂,不知怎么到了这里,如今却不认得柱那一路回去。”
      洪东道:“我送你去。”两上搀了手,转身便走.
      卞老道:“多承你把我救回阳世,这段深恩,把些什么报你?”
      洪东道:“卞老官,你又来说笑话.你家有的是银子,回去只拣高边大锭寄一个六斤四两与我够了。”
      卞老道:“你在幽冥世界要那银子何用?”
      洪东道:“说那里来,近来我这幽冥世界和你阳世一般,个个都是财上紧的。”
      卞老呵呵大笑,两个说话之间,早来到一个所在.卞老抬头一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鬼门关”.卞老问道:“这是那里?”
      洪东道:“这是鬼门关.凡是你阳间的人死了,不能会面的,到这里就得相会。”
      卞老看了一会,只见来来往往都是些赤脚蓬头,披枷带锁的,心中老大凄惨.又问道:“这都是为甚么罪的?”
      洪东取笑道:“这些里面,也有在阳间作牵头的,也有在阳间拐小官的。”
      卞老道:“这两样罪极小,怎么受这样的苦楚?”
      洪东道:“你倒不要说这自在话.少不得你也有一日是这样打扮哩。”
      卞老就慌了,道:“你晓得我那铺子一向不开了.倘是明日到这里,也要受些苦楚,怎么好’”
      洪东道:“这有何难’你如今回到阳世三间去,多做几个六斤四两不着,寄来与我,先替你在这里用个停当,包你来时一些苦也不吃。”
      卞老满口应允道:“这个容易,回去就打点来。”
      洪东再三嘱付道:“牢记,牢记.我也不敢远送了。”
      卞老道:“这里到家中还有多少路?”
      洪东把他着实一推道:“前面就是。”卞老一身冷汗,方才醒将转来.那些家下人只道他死了,连忙扶到-去.只是心头还有微微温气,正要打点衣衾棺椁,哭个不了,
      怎苔这个老儿又不死了.你看这些亲族中弟男子侄,有几个日常间与这老儿说得来的,见依旧活了,老大欢喜.也有讨姜汤的,也有叫滚水的.又有几个手头不济事的,巴不得这老儿呜呼了,大家拿些用用.见活将转来,一个大不快活.
      这卞老把眼睛开了,四下一看,见这许多亲族在面前,着实吃惊.众人然后慢慢问了几句,卞老就把到五殿遇洪东救出鬼门关的说话,细细讲了一遍.众人听了一时失色,都说有这样事,连忙着人到西桥打听那个卖豆腐人家,果然死了一个,也叫做卞若源.众人这遭方才肯信。
      次日,卞老便请了八众僧人,做了个道场,又烧了四个六斤四两.不想这卞老原是个要饯不要命的主儿,他倚着做了四个六斤四,洪东替他先用透了,又想起向年的生意好赚钱,把个小官铺子从新开起.
      看将起来,人的时运是强求不得的,这卞老则指望又开了,再做个偌大的家俬,那里晓得开得五个年头,倒把本钱消乏了大半.时疫里又死了一大半,这一死,看看轮到自家,再不能够像前番又活转来了.
      这回来到阴司,寻个洪东,那里见个影子?看起来,不要说如今阳间的人会做马扁,原来阴司地府中也有会马扁的.那洪东自五年前得了卞老那四个六斤四两,竟不替他分派,都入了自己私囊.晓得卞老这番来决要寻他,先躲过了.
      那鬼卒把卞老带到五殿阎王案前.你道这阎王是谁?就是当年开封府,日判阳间夜判阴间那个主主,叫做包龙图.卞者见了好生害怕,磕头如捣蒜一般.阎罗天子问道:“你这老儿,在阳间作何生理?”
      卞老难道好说得做那一件,只得胡答应道:“小的在阳间开一个南货铺子。”那阎罗天子做阳官的时节,没头没脑的事情都要勘将出来,难道倒吃你这老儿作弄?大喝一声,道:“呵,你道我不明白,那天地人和四个字号是怎么说的?”
      卞老再不敢强辩,没奈何,把个头乱磕道:“只见大王宽宥。”阎罗天子道:“本当发到刀锯地狱去,把你碎尸万段,替那小官雪冤.姑念你在阳间还肯存些忠厚,依旧把你个人身,发到濠州城中投胎,做个小官,一报还一报罢。”
      卞老得了人身,快活得紧,磕头谢了,起身就走.果然去投胎在濠州一个人家.
      诗曰:
      报应分应料不虚,世情勘破在须臾.若非洞鉴阎天子,群小而今恨怎舒.
      却说濠州有个潘员外,家中也有万数家俬.四十岁上就没了院君,到了五十多岁,想得院君又忘过了,儿子又不曾有种,不是桩欢喜事.没奈何,把个使婢收拾在身边,做个偏房.不上一年,却是卞老转世投胎来替他做个儿子.
      潘员外见生了个孩儿,正是得了老来子,那个快活,也不知从那里来的.看养到十四五岁垂髫的时节,生得就如一朵花枝相似.走将出去,凡是看见的人,都把个舌头伸将出来.那些濠州城里的光棍,真个眼孔里看不得一些垃圾,都来看相上他.
      怎知这个不长俊的东西,倚着爹娘娇养了他,吃得快快活活,穿得齐齐整整,终日踱来踱去,落得卖弄个小官的样子.不上半年,濠州辕中竟出了个会做口的大名.因他姓潘,又有几分颜色,遂取他个绰号,叫做小潘安.他爹娘见这个光景,恐怕辱没了家门,苦苦训诲.他那里肯想个回头.
      爹娘没了设法,正是一拳打落牙齿,自咽在肚里.过得年把,双双气死了。这小潘安看看到了二十岁,比前那几年光景,惭惭消减将来.仔细想了一想,再过两年,一发要弄得不尴尬了.猛可的发了个念头,硬着肚肠把头发削得尽光,出家做个和尚.
      却有一说,没了爹娘,为孤苦出家,原是一节好事.若去投奔在个好禅林里,日后也得指望成个正果.只是他错了路头,倒去跟了一伙游方和尚.说那游方和尚最是惫懒,日间把他做个伙伴,夜来就当了-鳖.全不会看经念佛,倒会些鼠窃狗愉事情.
      一日事发了,只得四散逃奔了去.若是个俗家人,还好埋名晦迹,到那里藏躲.这潘和尚一路随缘募化,行了三日,来到江宁城外一个禅林里,原来这个禅林,是宋朝建下的,名为海云寺.潘和尚想道:“如今正没个处在安身,这个寺院倒也清幽,不免进去寻着住持,权在这里寄住几时,却不是好?”
      思想定了,遂走进了山门,到了大雄宝殿,先向如来参拜了起来,正要寻个住持师父,恰好一个道人走近前问道:“师父是那里来的?”
      潘和尚道:“-是濠州到此,特来参拜住持师父的。”
      道人愉眼把潘和尚瞧了几眼,看他着实有些丰采,晓得是师父中意的,便道:“随我到这里来。”
      一把扯了就走,转弯抹角来到一个所在,把门推开,走进去,却是一间小小房儿,里面着实收拾得齐整,上面钉着个匾额,写着两个大字云“禅关”.旁边贴着一对云母笺对联,上写道:禅室从来云外-,香台岂是世中情.
      道人道:“师父且在这里坐坐,持我进去说与住持知道。”
      说不了,竟往里面走了.不多时,走出一个和尚来.你道怎么形径:形容古怪,打扮新鲜.一领偏衫,拖二尺长长大袖.半爿僧帽,露些儿秃秃光头.手拿一串菩提子,那些净念持心,口念几声观世音.可惜有名无实,两只近觑眼睛,害了多少男男女女。一副贼人心胆,晓些什么色色空空.
      这个和尚年纪却有五十多岁,法名慧通,外面虽是出家人模样,那个肚里竟比盗贼还狠几分.出家了二三十年,从来不曾念一卷经,吃一日素.终日拐帅哥,宿娼妓,专做些不公不法事情.原来适才那道人进去说的时节,就说了潘和尚生得标致的话.一走出来见了,先把来由问了一遍,再把个笑宋堆在嘴边,道:“请进方丈去。”
      潘和尚见他这个窟思,那里晓得他先怀了个歹心,只道是好意相留,便随了同走.走了好一会,来到一条黑-的小巷里,老和尚取了钥匙,把门开了,呀的一声,推将进去.里面又比外面黑得怕人。潘和尚吃个惊道:“师父,走到这地狱里来则甚?”
      老和尚笑一声道:“这是我出家人的极乐世界哩。”
      潘和尚道:“原来出家人的极乐世界,就和那地狱差不多的。”
      老和尚道:“我且开窗与你看看。”便把四下窗棂开了.
      潘和尚向房中细细一看,只见满桌上摆列的,都是古今玩器,名人诗画,还有那估不来的几件值钱东西.遂开口说道:“师父,出家人这等享用,大过分了些么。”
      老和尚笑道:“你今到我这里,就和你是一家人了.难道讲得假话?我们出家不比别的出家,指望修成正果,上西天做活佛的.只要图十眼前快活也就够了。”
      潘和尚道:“-情愿与师父做个徒弟如何?”
      老和尚听了这句,喜欢道:“阿弥陀佛,只怕老僧没福,苦果肯替我做徒弟,老僧就把你做个活佛一般,早晚跪拜个不了帐哩。”
      潘和尚道:“师父不要取笑,-不是打诳语,果然要拜为师父。”
      和尚道:“你果肯在我这里,就替你取个法名,唤做妙心,从今日后,把家事都托付在你身上。”
      妙心道:“得蒙师父收留,就如重生父母一般,早晚听凭驱使,岂敢当此重任?”
      老和尚笑道:“出家人有什么泼天家事,怕支持不来?日间或有宾客来往,不过支值些茶水,权做个家主公.夜间极安闲自在,不过铺床叠被,权当个家主婆。”
      妙心道:“师父,家主公-还可做得,家主婆教-怎么做得?倘是夜间师父要把家主婆来撒起来,这个怎么好?”
      老和尚假意儿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怎么说这样落地狱的话?”
      妙心道:“既然如此,师父请坐,待-拜几拜。”
      说不了,就把个腰来弯将下去.老和尚一把扶住道:“且住,先同你到禅堂上去拜了三宝,然后拜我不迟。”
      两个同走出来,就着道人焚香点烛,老和尚先向佛前忏悔了一番,妙心拜了四拜,转身又拜了师父四拜.老和尚便唤出两个小和尚儿来相见.原来那两个小和尚,一个叫做妙通,一个叫做妙悟,都是在老和尚身边早晚应急的.两个见了妙心,觉就有些酸意,都不快活起来.妙通道:“师父,如今我们师兄师弟共有三个,还是那一个当长?”
      老和尚道:“依我派来,还是新来的师兄当长了。”
      妙通见师父说,也就不敢则声,只有妙悟是师父极中意的,他就把个脸皮放将下来,踱了进去.老和尚见新收了个徒弟,正是好日子,也不去计较他.当下就分付道人摆斋在方丈里,道人和尚一齐吃个酩酊.
      且说那妙悟有了这个不欢喜,一连四五日再不到师父房里来.老和尚也要各尽其情,这晚把妙悟唤到房里,先把些甜媚语-了前番光景,再要和他干那把刀儿.妙悟半推半就,道:“如今有了妙心师兄,徒弟正脱得门户.师父怎么端只又不肯放过我?”
      老和尚陪笑道:“明日我上西天时节,难道只带了妙心去?少不得你也有分的。”
      妙悟道:“我也不愿随你到西天去,只愿饶了我罢。”老和尚那里肯放,便把裤子松将下来,扑的跳出来那张呆diao,便像剥皮老鼠,生蛮的把妙悟裤子扯下.两个在禅-弄个好耍子.
      那妙心晓得了消息,连忙去唤了妙通,站在房门外听他里面发作.不想这老和尚倒是个着实有手段的,弄了个把时辰,还不得了帐.这妙心听了,也高兴起来,轻轻对妙通道:“师父在里面弄,我和你在外面翻一个耍了。”
      妙通省得道:“可是翻饼儿么?”
      妙心道:“正是。”
      妙通道:“我前日为翻饼儿,白白的被那些堕地狱的讨了便宜去,罚咒再不做这样事了。”
      妙心道:“难道师兄是那样的人?”
      妙通道:“说得有理,还是你让我先,我让你先?”
      妙心道:“论将起来,该你在先,只是我不济事的,到门就要下柬贴了,把我先罢。”
      妙通满口应承,就靠在凳头上,把个雪白-的pigu高高突着.妙心略放些津唾,款款弄将进去,连抽得三四百回.妙通被他弄得快活,恐怕当真就要了帐,紧紧把个piyan夹住.妙心正要弄个-利,恰好房里老和尚完了,开门出来,看见他两个,吃上惊.这妙心妙通,慌做一团,要跑了去.偏生脚又不肯争气,走不动了.老和尚倒也将心比心,也没有难为的说话,只是看了这两个雪白pigu,那张呆diao又直跳起来,一把扯住两个道:“我也不计较你们,以后再不可如此.今番我只抽个头儿罢。”
      两个只得应承.老和尚先把妙心搂住,放进去不上抽得二三十抽,就有些来不得了,随即拿了出来道:“造化你两个,快去了罢。”
      两个系上裤子,飞一般的就跑.你看这老和尚一连弄了两个,有些气力不加,喉咙口就如扯风箱的一样,喘个不了.连忙进去把门闭上,放倒头睡了一个大觉.从此之后,晓得弄多了不是好事,便丢开了手.
      你看这两个小和尚,谙着滋味,那里肯丢了这把刀儿?见师父不理帐,都来寻了妙心师兄顶缸.妙心落得快活.后来老和尚知了风声,恐怕日后做出不好看来,师徒们着实费了—场唇舌.
      妙心想一想看,身边积趱得些儿,遂出了海云寺.那两个小和尚见妙心去了,把个老和尚弄得七上八落,将他日常间积蓄的尽皆拿了,都去还俗起来.只有那妙心不上回到濠州三四个月,就患病死了.
      老和尚闻知这个消息,恰才念几声至诚的阿弥陀佛,把口气叹掉了.看将起来,那报应也是有的.这妙心为了前生的孽帐,所以还这二十多年的孽帐.那老和尚也总是孽报不断,因此被妙心作孽了这几年.今日始知回头是岸也.
      诗曰:
      你迷我恋可休休,孽债今朝是尽头。莫怪俗人多妄说,僧家原是爱风流.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1-7-13 11:16
  • 签到天数: 192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20
    发表于 2012-5-25 22:17:07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回 十六七儿童偏钝运廿二三冠也当时
      鹧鸪天:
      转盼韶华春复秋,问君何苦恋风流。休言此道终身业,怕到终身此道休.
      须回首,早心收.眼前多少下场头.不如收拾风流兴,别作生远是远谋.
      这个词儿,不说着别件,说那做小官的,要晓得好景无多,青春有限,须自识个时务,不可十分错过机会.虽是这样说,却不如近来世务异常改变了,大半作兴帽口,偏是已冠比那未冠越恁有人作兴.你道如何倒说是二冠的好?有一说,那未冠的见有人看相,只道背后这件东西,是怎么值钱的奇货,到了这山,又望那山,今日寻一个,明日换一个.惟有那已冠的,从小时经历多了,到了这个年纪才晓得时光已短,总是再行运来也有限日子,巴不能够相处个肯用两分的,便倒在他怀里.就是如今的大老官,都也着过道儿,因此也情愿相处了已冠,
      所以说时运两字,不只做别样经营,要他看将起来,做小官也是少不得的.如何见得?当初晋陵地方,单作兴的是这一道.又有一说,他那时的风俗不同,偏是十五六岁笋尖样嫩,一指弹得破脸的,倒在其次,是那廿一二岁初戴网子,我这里叫帽花的,只要嘴脸生得齐整,走将去,就是一爬现银子.
      那里有个崔舒员外,不做一些别的经营,一生一世专靠在小官行中过活.你道怎么靠着小官就过得活来?他见地方上有流落的小官,只要几分颜色,便收到家里,把些银子不着,做了几件时样衣服,妆粉了门面,只等个买货的来,便赚他一块.
      后来外州外府都闻了他的名,专有那贩小官的,时常贩将来交易,两三年做成天大人家.诗曰:夙昔声名腾宇内,一朝造就大家俬.桑田沧海终须变,人事天时未可知.有一件,人家虽然被他做成了,只是损了阴骘,
      到六十多岁才生得一个儿子,取名崔英.长成得三岁,崔员外就亡过了.那些族分里欺着他孤儿,况且幼小不谙世务,把个老大家俬,分得七零八落,亏了那远房一个兄子,怜他没个倚靠,就把他抚养到十四五岁.
      这崔英实是那八个字生得不好,把个兄子又断送了,便没了投奔,衣不充身,含不充口,十分狼狈,打点要做些小小生意,几没个本钱.无可奈何,思量到了自家背后这件污货,寻个主儿暂时通融几两银子.
      虽是有了这个主意,只是脸儿有些不甚俊俏,一时间那里就得个买货的?捱过了几时,恰好地方有一个算命先生,叫做马先天,原是崔员外在日最相好的.
      一日,崔英想道:“父亲在日挣下泼天家事,为何生出我来就克了他?这也是我命里所招,如何连个家俬都消败了?难道我的命这样不好?闻得那马先天看得好命,去寻着他把八字仔细推看,倘是日后还有些好处,且把这性命苟延在这里.若委是命不好,不如早寻
      崔英道:“要先生看一看八字。”
      马先天道:“请把贵造讲来。”
      崔英便说了八字.马先天取过那小小算盘输了一遍道:“不要怪在下说,这个尊造,三岁上若离得祖才好。”
      崔英点头不及道:“先生就如活儿,果是三岁上丧父亲的。”
      马先天道:“是了,莫要怪在下实话,这十年来,就如水上浮萍一般,朝东暮西,不曾见一些好处.亏你溷过了呢。”
      崔英道:“敢问先生几时略见些好处?”
      马先天道:“快了,如今还在墓库运里.书上说墓库不发少年人,还要守几个日子.只是目下驿马星落在命宫里,须出行去,那里走走便好。”
      崔英笑道:“出路去没个人扶持,做生意又没个本钱,那里去好?”
      马先天道:“只要兄肯出门,在下倒有个机会,就作荐去,何如?”
      崔英道:“别人这样年纪不肯出路,偏我最肯出路.先生有荐得去的所在,无不从命。”
      马先天满口应承道:“当得,当得,倒不曾动问上姓?”
      崔英道:“姓崔,崔舒员外就是先父。”
      马先天吃个惊道:“原来崔员外就是令尊,失敬了.当初员外在日,曾与在下杯酒往来,一向闻说他有位令郎遗下,不道就是足下.日常间不曾亲近,得罪在这里。”
      崔英道:“先生既与先父交好,我就是晚辈了.难道不看先人面上,青目一二?”
      马先天道:“说那里话.只是连年处在窘中,手头不甚从容,因此不会做人.贤侄是什么时来的’”
      崔英道:“是早早来的。”马先天道:“来好一日子,敢是不曾吃得午饭?”
      崔英道:“委是未曾吃来。”
      马先天道:“怎么样好?也罢,我也还没有吃饭,请同到里面,将就用些何如?”
      崔英道:“怎好扰?”
      马先天道:“别样却不能够,这个人情还是容易做的。”收了招牌,一只手携了崔英同到里面.坐下问道:“贤侄今年几多年纪了?”
      崔英道:“一十五岁。”
      马先天道:“难得少年老成,可书写得么?”
      崔英道:“胡乱也会写几个,只是不甚到家。”
      马先天道:“只要拿得笔起也就够了.如今的人,将就写得几个字也就不须看人嘴脸,那里不去寻碗饭吃?何须到那王羲之、赵子昂的田地?我适才所说的,就浊我的敞友,你员外在日也是交往的,他一向在海外做些生理,近来有了年纪,少个帮手,就坐在家,前日对我说,那里有好相处的伙子,笔下会活动的,寻一个陪去走走.适才见贵造里,驿马正动,所以有那句说话.如今说将起来,又是通家在这里,正好同去走走。”
      崔英道:“既有这个挈带,莫说是海外,就是天外,小侄也肯去的。”
      说话之间,吃了午饭.正持起身,只见管铺子的小厮走进来说:“何员外来了。”
      崔英听得,连忙要走.马先天一把扯住笑道:“你道是那个何员外?就是适才说要到海外去的这个.来得恰好,接他进来,当面与你谈一谈。”
      遂打发小厮出来,把何员外接将进去.崔英仔细看时,只见他:头戴着-角巾,手提着蛇头杖.越耳顺未带龙钟,古稀少垂鹤发.古貌庄严,谁识裹中隐逸;奇姿秀异,俨然方外全真.何员外坐下问道:“此位未冠者何人’”
      马先天道:“是崔员外的令郎。”
      何员外惊讶道:“崔员外亡过多年,那里又得这位小令郎?”
      崔英道:“晚生是三岁上先父才去世的。”
      何员外道:“这样说失敬了.老员外在日,家事何等殷厚,如何亡过就消磨到这个田地?”
      马先天道:“何员外可晓得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何员外道:“老员外亡后,足下倚靠何人?”
      崔英掩泪道:“自先父去世这十多年,何曾得个好的日子。”
      何员外叹口气道:“哎,旧家儿女,如何狼藉到这般模样?今日为何到马先生这里?”
      马先天道:“恰才正来问命,我看他目下驿马正动,偶然谈及员外海上去一事,不期员外来得恰好,当面就好一谈。”
      何员外道:“老朽心里倒也转着,只是足下自幼娇养惯的,那里禁得海上的劳苦?”
      崔英道:“老员外肯挈带去,再劳苦些也要经历。”
      何员外欢喜道:“足下果是肯去,一应衣服盘缠都是我的.只在目下就要动身,就烦马先生看个出行日子。”
      马先天便起身,拿了一本官历,看了一会道:“十五日是个出行日子。”
      何员外道:“便是十五去罢。”
      崔英道:“那海外有什么小伙生意好做得么?”
      何员外道:“路程遥远,狼脏货是带不去的,有细软物件还可带得些。”
      崔英道:“带些什么物件可赚钱?”
      何员外道:“若带得好香扇去,足有几个合子利钱。”
      崔英道:“明日就买些香扇去,做小伙也好。”
      何员外道:“一客不犯二主,总是我买去罢。”
      说不了,就起身别了出门.崔英见何员外去了,也就与马先天作别回来.到了十五日,何员外买下船只,邀了崔英来别马先天.马先天便整酒送行,直送到东陵渡口.两个下了船,整整行了二十多个日子,恰才到得一个地方,叫做-镇.原是个古迹,离海有二十多里,这镇上共有百数人家,都是安歇客商的.何员外的船,这日偏是到得晚了,他着崔英在船看管行李,自家先到镇上,寻个旧主人家歇了,明早收拾上崖.
      此时正是八月半天气,崔英一个在船里睡到夜深,开着眼只见船窗里微微月影-将进来.他便睡不着,披上衣服,走到船头.四下一望,果然好派夜景:一轮皎洁,万里澄清.几点渔灯,远远映来短岸;一声钟磬,迢迢送出长关.夜静只星飞坠落,乌巢惊弹落;天中孤雁叫唤回,客梦动乡思。
      崔英在船上约莫站了一个更次,正待走进舱来睡觉,只听得海中间喇了响了一声,霎时涌起万丈波涛.他见了不知什么势头,唬得魂不附体,连忙唤得船夫起来,这只船却不知打去了多少路.船夫忙不及的,站在稍上叫道:“不好了,这是海啸了!”
      崔英道:“怎么一个老大镇头都没了影响?”
      船夫道:“小客官,你还不知道,这里是海子湾,是汴京地方,寓-镇已三百多里了。”
      崔英吃惊道:“何员外不知怎么了?”
      船夫摇头道:“多分是活不成了。”
      崔英道:“如何再转到-镇去,打探何员外下落也好。”
      船夫道:“你又来讲得没搭撒,这逆水里,要转到-镇,两个月日也行不到。”
      崔英放声大哭起来.恰好那滩边泊着一只小船,内中坐着六七个小官,也有披发的,也有掳发的.那船头上坐着个汉子,你道姓甚名谁?他姓华号思桥,也是原是晋陵人氏,是个专贩小官的客人.他正在别路贩了些小官回到汴京,遂把船泊在滩头.只听得这边船里嚎嚎大哭,却是晋陵声响,连忙走过来问道:“小客官,你好像晋陵人,敢是那个把你拐骗到这里么?”
      崔英拭泪道:“不瞒老丈说,我原是晋陵人。”
      华思桥道:“上姓?”
      崔英道:“姓崔。”
      华思桥道:“敢是晋陵崔舒员外一家么?”
      崔英道:“那就是先父。”
      华思桥道:“原来就是令尊.小可不是别人,姓华贱号思桥,老员外在日,与小可着实交好,为何一个到这里来?”
      崔英把何员外同来和海啸的话说了一遍.华思桥道:“这样说,那何员外决然淹没了.你如今要转到-镇,好一口气,不如径到我船中安顿了,同往汴京一转,再带你回晋陵,可不是好?”
      崔英此时正没个投奔,听得华思桥这话,就把行李搬到他船中去坐下了.华思桥道:“小可有句话,不是轻薄官人说,我船里这些小官,都是贩到汴京去出脱的.那汴京人眼睛最是惫懒,好歹不肯放过,你着不戴了网子去,决要混在这小官里算帐。”崔英道:‘有这样事?这个所在那里得个开网子铺的?”
      华思桥道:“官人若肯上头,小可倒带得一顶半新旧的在这里,将就戴戴罢。”崔英大喜,华思桥便向顺袋里拿将出来,却是一顶网巾,一顶鬃帽.崔英也等不得个好日子,就戴在头上,不上两三日,就到了汴京.那个专安歇贩小官客人的主人家,叫做童勇巴,闻说华思桥到了,忙来迎接.一到家中,便问道:“华客人,这番恰带得几个上样的来?”
      华思桥道:“竟没有约莫着好些的,那本地方人都看相上了,那里有得轮到我们?”
      童勇巴道:“借小官单出来看看。”华思桥向袖里拿出个小小经折儿递与他.童勇巴展开看时,上开着:天字号何小美夏娟娟地字杨伯五周小圣范巧姿人宇段秀儿和字陈天仙童勇巴看了,满心欢喜,便分付一边整酒,一边先兑起银子,再落船去收领小官.
      不多时,拿出天秤,共总兑了五十两,兼来七两一个.华思桥道:“每常不敢计论,这番因是海啸,耽搁了日子,盘缠上还乞加些。”童勇巴又加二两,兑完银子,便摆出酒来吃了,一同竟下船来,把这七个小官点明了.童勇巴见了崔英,遂问华思桥道:“这一个上头的标致得紧,敢是客人自要受用的?”
      华思桥道:“他原是我敝处人,因同伙伴到海外去做些生意,不料遭了海啸,各自分张了.小可如今要带他回晋陵去,原不在小官里算帐的。”
      童勇巴笑道:“我知道了,敢是客人另要拿去作成了别个。”华思桥道:“那有此理!”
      童勇巴道:“若作成别个,又是我和你相处多年,还是照顾了我,凭你要多少银子。”
      华思桥听了这句,就兜上心来,一把扯他上崖道:“也罢,主人家既要,也管不得是同乡人,就是亲生儿子,只得要事承了.价钱吃得着实增几倍哩。”
      童勇巴道:“这个才是,十两头罢。”
      华思桥道:“只是三十两罢。”
      童勇巴一心要了崔英,也不在乎银子,扯了老华回到家里,一口气兑了二十两,共有五锭.华思桥看了,都是根根丝到头的银子,又没一毫搭头,便不讨添,当下收明白了,两个又复到船里.华思桥不好对崔英明说是卖与主人家的,把句话儿哄他道:“崔官人,你坐在这船里三四日,可不气闷了?我们同到主人家去走走。”
      崔英那知是个圈套,跳起身就走.来到童勇巴家里,童勇巴从新又分付整起酒来,华童两家先是说通的,把崔英灌得半酣,华思桥只说起身-,往后门下了船,一道生烟竟往晋陵去了.
      崔英知了消息,也是无计奈何.只得出头露面,后来亏了童勇巴,把他出脱到了个大财主人家去,快活享用,方才把华思桥的这口气叹掉了.
      诗曰:
      良辰好景莫蹉跎,借日青春有几何.说与儿曹休错过,及时投奔有情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永远的家园 – 中同

    GMT+8, 2024-5-6 02:27 , Processed in 0.423206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