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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操场》续篇:越过高墙的夕阳 作者:鲁嘉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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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0-12-5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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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11
     楼主| 发表于 2012-2-6 23:59:02 | 只看该作者
    《新生》舞蹈开始了,随着时而激昂时而悠扬的音乐,悔恨、磨炼、向往、亲情、渴望一章一章如画卷般展开,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表演着已经重复了许多遍的动作,包括贺明、段海亮,包括效妍。当段海亮充满忏悔地扑倒在效妍面前,喊出一声“妈妈”时,底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甚至有些人开始偷偷擦眼泪。

      舞蹈结束后,下一个节目是独唱。在纷纷下场的人群中,贺明一个人拿着笛子站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等待接下来的演出,他不时拿手在胸前往下顺,似乎是想平复刚才的喘息,脸色比昨晚好些,却依旧苍白。他像是也看到了我注视的目光,习惯性地举起笛子在头上敲了敲,算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招呼吧。

      那-对刚才犯人们热情的反应很是不屑,继续着他自以为卓尔不群的议论,“最他妈-的是……哎,你们听说过‘搭股’吧?”,见我和齐林均没有反应,他越发眉飞色舞起来,“那些犯人仗着年轻精干,为了获得保护和好处,搞什么同……性……恋。唔……这词儿我都不好意思说,下一次瓜一袋奶粉,贱吧?嘿,下瓜应该懂吧,就是就是……”他伸手做了个极其猥亵的动作,“不过……也难说就是为了好处,在这个地方憋久了你情我愿,找个东西发泄一下,能理解能理解。”

      他的话如同震雷在耳边回响,我相信不远处的贺明也听得一清二楚。我们几乎同时抬起眼望向对方,余光里,齐林也抬起头注视我表情的变化。

      我不是没有听说过监狱里的这些传闻,或者事实吧。就在老祁过去偶有的提及中,我很少做过自我联想。在我看来,那些行为如果存在的话,也必然是因了对生存环境的换取,对口腹之欲的贪图,岂能与爱有干系?然而这一次,我却不能遏制地觉出一种被人剥光衣服展览的-,也许是因为贺明在?也许是因为齐林在?也许是昨晚行走在隧道里的自责暗合了他刚才所谓的保护与好处?总之,一瞬间,我开始开始怀疑一切的初衷不再那么纯洁干净,怀疑是我利用了这个长久以来单性世界对贺明的压抑,使他不自觉地走上了一条与本不属于他的路。

      我茫然地盯着贺明,他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拿在手中的笛子无意识地摇动着,难道也在沉思?

      齐林喊了声贺明提醒他该上场了,眼中那个身影走上舞台,可我再也听不出笛声中的欢快与悲伤,仿佛再不配享有那些东西。

      我不知道演出是如何结束,监狱是如何授旗,每个人如何登车,我们是如何行进在路上。

      我承认我不是卫道士,可我从来也不曾说服自己怎样正视自己和常人的不同。其实对于爱情,我始终都是一个悲观者。只是与贺明,我不知怎么就萌动了隐约的情愫,不知怎么就品尝了久违的甜蜜,不知怎么就忽略了严厉的现实,不知怎么就以为能改变、能侥幸、能拥有。可从昨晚意识到自身的渺小无能到今天那人口中吐出的逆耳却未必不实的话,我就像忽地被打回原型,又回到了轮回的:人生于我就是苦旅,我不可能与幸福牵手。

      透过车窗,前面的路没有尽头。飞闪而过的一切只是风景,不肯为我驻留。

      路途还长,将身体斜放在椅背上,我不知是躲避来自贺明询问的目光还是真有一丝疲倦,闭上眼,回想,一幕一幕。

      我想找出能回答那些疑问的最初情节,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也好。可两个月的光阴就像被踏乱的皑皑雪原,根本分不清是谁给了谁关切的注视,是谁给了谁默许的眼神,是谁读懂了谁的目光,又是谁把谁心弦拨动。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是坐在最前面段海亮与贺明的声音。透过微张的眼帘,贺明不时用肘碰碰段海亮,似乎在怂恿他做什么,段海亮一脸的犹豫。

      “指导员”,终于他开口了,“这次回去有什么安排啊?听说还要去省城汇演,是全部去还是挑几个节目?”

      我闭着眼睛欠欠身,“是,再过十天去省里,哪个节目我不清楚,回去好好排练就对了。”

      “那……那我能赶上吗?”贺明在一旁追问道。心里闪过一丝又甜又酸的不舍,我明白刚才就是他想找个话头才鼓动段海亮的,真是难为了他。

      睁开眼,看见贺明瞬间流-轻松和欣喜,似乎刚才因我沉默而生的担心,随着我的转头倏的如同窗外的树木,眨眼不见了踪迹。对呃,那个-所说的一切在他听来已经不那么新鲜,或许在犯人们中口口相传的犹为更甚,他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正被什么困扰被什么煎熬?

      “赶上?”在嘴里重复着这个词,赶上什么?赶上那些要躲闪要深藏的依恋,要隐忍要设计的相聚,还是被蔑视被轻言的幸福?

      “是啊,我还能不能在出去前再和……大家一起去省里?”不明所以的贺明扬着充满阳光的脸问。

      “去演场舞比回家还好啊?住监住神经了吧?”段海亮在一边顶了他一肘子,不屑地说。

      贺明没顾上回击揶揄,张着嘴笑着等我的回答。

      “能吧?”我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纯净,如果这笑意能永远绽放在阳光下,绽放在被期羡的目光里,绽放在被祝福的言语中,该多好?

      回到监内,犯人们将杂七杂八的东西往库房里倒腾,贺明在来来回回的穿梭中,忙里偷闲地朝一边站立的我不时瞟几眼,灰尘沾上有汗珠滚落的脸颊,随着随意的拭抹画出几道污痕,映着憨厚的笑容,更显出几分可爱。

      终于,楼道恢复了平静,只剩贺明一人在里面归整着什么,偶尔传出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在考验我的毅力和决心。

      他留下是故意的,正如我多余的“现场管理”。我们,都只是为了在对方身边多停留片刻,还有对某些可能懵懂的侥幸期盼。我甚至这样为自己解脱:将我们紧紧连在一起的,并不是那个人所说的原始的被压抑的yuwang,不信,就证明给自己看。

      走到门口,他背对我正吃力地搬动一只箱子,弓起腰身将衣裤绷得紧紧的,一截小腿露在外面,优美的肌肉线条因用力不停抖动。

      我默默来到他身后,一起用力把箱子推到墙角,听他带着不知是不满还是庆幸的口吻说:“哼,都跑啦,光留下咱俩?”

      我直起身子,指了指他额头上几道汗迹,掏出手绢递过去。他竟扬起下巴冲我一乐:“我……又看不见,你帮我擦。”说着就将头伸到我面前。

      熟悉而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热-,还有无法阻挡的热情。我不禁晃了晃,倒退一步才稳住。记得以往每次我都要笑着让他张开双臂,仔细探索腋下散发的淡淡-,直到他怕-般弯过手臂夹住我的脑袋,低声说我好出汗不好闻。

      我不由自主地揽过他的头,轻轻替他擦掉那几道汗迹。手还没落下,他就猛地搂住我,将身子贴近,“这些天想我没?”声音有些颤抖,冲击着我本就不够坚强的防线。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挣扎地响起,仿佛要冲破令人昏昏欲睡的幔帐:我不要这些,我要证明最初吸引我的是夕阳下那张单纯无比的笑脸!

      他绕到背后,紧搂的手却没有松开,鼻息热热地拂过耳垂,撩动着忽起忽落的yuwang。他用苏醒的坚-身体撞击着我,嘴里还发出梦呓般的。沉醉、昏睡,相较于清醒是那么容易获得,只要跟随冥冥中的召唤,澎湃、汹涌、忘我就轰地漫过天灵,淹没一切烦扰与困顿。我无力抵抗,无力分辨这份沉醉中有多少源于yuwang,多少源于精神。

      忽然,门被推开。许是过于投入,我们都没有听到应该响起的脚步声。

      贺明在身后迅捷地松开手,似乎还有意无意推了我一把,不知是谁的手与柜架上的小物件碰撞,发出叮当脆响。

      段海亮探进脑袋隔着高高低低的柜架一边寻找我们的身影,一边大声说:“指导员,外边有个干部找你。”

      贺明不知什么时候已蹲在了很远的墙角处,装作刚刚直起腰的样子,还用力揉揉后背,转过来喊道:“指导员在这儿呢!指导员,有人找你。”

      我晕了许久,为贺明决绝的清醒与敏捷的反应,为他所主宰的开始和毅然的结束。他,应该没有沉醉吧,要不,怎么会如此机敏如此警惕?随着血液涌上头,心却忽地坠入无底深渊。

      如果是以前,这样的小插曲或许会让我们彼此吐吐舌头,用唇语责怪对方不小心。可现在,那些机智、调皮、掩饰,还有刚才迅捷的一推,都似乎变成某种不堪的狼狈,映照出我们之间见不得人的猥琐、丑陋甚至龌龊来。

      “在这个地方憋久了,你情我愿,找个东西发泄一下,能理解能理解。”昨天那-的话轰地又回响在耳边,我机灵打了个冷战,一直被我紧紧抓住当作救命稻-般的“情感”,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盗铃者掩耳的棉絮,破败飘零。

      贺明已走到门口与段海亮说笑,努力掩饰刚才的紧张,我朝他望了一眼,目光里应该写满了他搞不懂的内容。似乎是担心被段海亮看出什么,他躲闪着问:“把门锁了?你不上来了吧?”

      “锁了”,我边往前走边说,像是要逃开这个地方,永不再回来。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如此介意这些,这些其实根本无从分辨孰因孰果,孰本孰末的东西;这些即使弄懂了,在日后生活中也未必能让我在面对种种表里不一、虚情假意、甜言蜜语,面对虚妄的拥有、羸弱的充实、善意的放弃荒唐的迷乱以及,缥渺的爱恋时就多一份智慧的原则。这些,原本不该用在贺明身上的。

      贺明始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我相遇时不再侧目的微笑,人群里眼神交汇时迅速移开的茫然,还有故意躲开两人独处的机会中,他眼中的喜悦、调皮、希望渐渐地被疑惑、不安、焦躁甚至失望所代替。

      训练依旧继续,而我与贺明之间却又像竖起了一道高墙,他在那头看不到我,我在这边无法言说。我不知如何解释那种病态的对单纯的执拗追逐,以为折磨了彼此,熬煎了思念,就会有什么涅槃,有什么被升华吧?

      就在这个时候,小玲来看贺明了,一个人,并没有事先给我打电话。

      那天在门口和同事多聊了两句,进来时犯人们已去了礼堂。就在我随意翻看值班犯记录本上的进出登记时,猛地发现一栏里写着“贺明接见”,忙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值班犯回答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心里蓦地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快步往接见室走去。隔着许多人头,贺明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扳着头,栽歪着正和对面隔着玻璃窗的小玲低语什么。

      拐进另一间监听室,里面有几个-正嘻嘻哈哈聊天,没什么人认真听犯人和家属说的内容,哪有那么多密谋暴狱的事情发生,中国的黑恶势力远未成形。

      老祁见我进来,一幅不言自明的模样,递给我听筒,“正吵呢!”

      话筒里传来两人的声音。

      “你别再说了,我知道……过去你对我好,可现在……你根本不知道我成了什么样子?”

      “啥样子,还能成啥样子。你比过去成熟了,老练了,我也懂了很多事……”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你回去吧。如果过去的那些事情让你难过,尽早……尽早忘了吧。啊……”

      一阵啜泣声后,小玲仿佛积攒了半天力量,声音打着哆嗦:“哥,我本来不能说,我打算让它烂在肚子里的。可……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过年在你姑家下午……你记不记得……”

      她的语气里已不再是哽咽,一生的伤悲瞬间爆发也不过如此吧?

      贺明半天没有回话,像是回忆又像是词穷。

      “那个……那个……孩子我没要,是因为你到了这里……”小玲抽泣的声音很低很轻,可在我听来却像滚滚惊雷。

      孩子,他们俩原来有过孩子!那是人们所说的爱情结晶,是未来的希望,是融汇了两个人骨血的生命,是一段时光,至少是某个时刻的见证。是……超越了我对爱的所有想象,是对我所希冀的爱的莫大嘲讽。

      前些天还在困惑来路的,今天我又得面对前路的方向。相同的,或许是我无法逃脱的拷问,来自我心!

      我确信这是报复,是对我这些天矫揉做作、顾影自怜的报复。真的涅槃了,升华了,飞腾了,真的要离我远去。

      放下电话,我朝老祁笑笑,示意先走。远远地看见贺明已经坐直身子,全然没了刚才的无精打采,聚精会神地听着小玲继续在说。

      反倒有了一种解脱的轻松,世界刹那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扭头,又看了看贺明的侧影,因思索而有意突起的嘴唇写着男人应有的稳重、担当和责任。

      忽然明白了所有疑惑的不值,两种爱既然不可同日而语,又何苦介意渺小的那个会有微不足道的隐约的瑕疵?

      我不确定他们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快下班时,接到小玲的电话,说刚看过贺明,给他带了些吃的东西。他妈妈还特意嘱附捎来些土产送我,放在了上次帮教时待过的那个同事的办公室里。

      那是贺明家乡享誉全省的特产花生,剥了壳满满装了一兜。同事开玩笑说:“这年头,还有送这个的。”我笑笑,拣一颗扔进嘴里,有一种说不出是甜还是腥的味道缓缓在舌间散开。

      我像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继续着躲闪和回避。不一样的是,每次见他失望地转向脸扭过身,我都得用力咬住嘴唇,直至渗出血来,才能抑制鼻腔里涌出的酸涩变成泪滴。

      这天进到礼堂时,大家都在休息,一堆一堆地谈笑,只有贺明坐在舞台深处的一角,低着头勾着身,密密的短发已经有些模样,即使现在走出监狱,也不会和别人有多大不同。

      齐林看见我,拍了拍手掌,“起来啊起来啊,再不练练有人就要克扣我工钱了。”

      犯人们无声地笑着排队,效妍站在队前伸展的腿脚,不时说几句下面注意的事项。

      贺明一动未动,低垂的脑袋在一片欢声笑语里突兀着,寂静着,僵持着。半天齐林才发现,喊了声贺明,快站队啊。

      贺明抬脸似乎看了一下他,又像是撇了一眼我,然后低下头,双手交替揉搓着,仿佛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跟魔怔了一样?”齐林自言自语,上前欲拉起他。

      贺明用力挥了一下手臂,几乎把齐林摔倒,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练了,跟谁有关系?”

      我明确地看到他投-过来的目光,是一团火,燃烧;是一片海,深遂;是舍弃,奋不顾身;是拥有,无所畏惧。

      犯人们惊诧地看看我又看看他,不相信一贯积极听话马上要出监的贺明怎么会这样。

      齐林像明白什么似的恍然点点头,招呼其他人,“来来,咱们先操练起来。”他语气里尽量透出轻松,朝我伸出手,用大拇指指向贺明,嘴角不动声色的歪了歪。

      必须有些交待和解释,否则贺明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依我对他的了解。不管……这些交待出自我心还是背离我意。

      贺明跟我回到办公室,半晌,我们都没说话。躲避的时间久了,彼此似乎忘了轻松的举止如何开始。

      “你觉得被人看见我……我们在一起,丢你人了,是不?”终于他开口,没抬头,没带任何情绪,像在谈论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茂密的短发伸展在面前,就像曾经感受过的--生机,真想轻轻抚过,体会一遍那份顺滑与直立掠过指尖的味道。

      这是我该得的,就像圣明的上苍一旦察觉信徒不诚,就会让他倾刻间失掉之前修得的所有道行,纵然我再如何掩饰,上苍也一样看到了我潜意识里隐藏极深的对那个群体的偏见,这是我的恶之源头。

      “好好准备一下,过几天回家吧。”站在窗前盯着曾经荼靡繁盛而今却有些败像的花儿,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果不是小玲的到来,或许我还会为他刚才的几句话做些申辩,可现在,不论那些探究和追索有无意义,都再无关紧要。我只知道,远离,让贺明决绝地远离,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再来给你报到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出话语里透出的凄凉。

      “这么说,那些……那些都是假的,是……利用?我……只是你解闷的……工具?”沉默许久,他仿佛恢复了平静,冰凉地问道。

      像是被子弹击中,身体晃了晃,心失血般苍凉。我从来不知道感情还有这个用途。不过,这样也好吧?如果能让他在以后的回忆中少些牵绊,我愿意扮演那个欢场作戏的小丑,那个贪图yuwang的轻浮之辈,在他心目中。

      听见他拉开门,从玻璃窗隐约的影像里,贺明又扭头死死盯了片刻,抬脚跨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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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6 23:59:30 | 只看该作者
    白昼与黑夜的更迭里再没了喜悦,剩下的只是简单的重复、机械的动作,不会思考,似乎就忘了生的状态。

      依然会坐在礼堂的座椅上看他们排练,一连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包括休息包括齐林走过来聊天,包括看贺明一人呆呆地坐在地上。眼中经常浮现幻像:四周的一切都了无踪影,他在一片光彩中为我独自起舞,说一万遍“我爱你”。

      直到齐林用力摇了半天肩膀,我才恍然从梦境里回来。

      “别说没什么事啊,瞧你失魂落魄的样子。”礼堂里回响着音乐伴奏带,他并没故意压低声音。

      我晃晃脑袋,从兜里掏出烟,这些天我已离不开它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吐着烟圈,飞快地指了指舞台一角的贺明,“呃,我……知道你们的事情。”我没觉得特别意外,自从听他托局长送我进监区后说的那番话,就隐约感到他似乎明白什么。不过乍一听,夹着烟的手指还是颤抖了一下。他直视着舞台上的贺明,像在猜测那孤独身影后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要走了,才……”

      我闭上眼睛,半天才说:“他有……有老婆。”

      我不知道怎么说清来龙去脉,其实这中间夹杂的东西自己也没理清。

      “特-吧?”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对齐林的直白感到惊慌,毕竟他比我小几岁,又生活在那样一个圈子中,对此应该不会抱有太多的成见吧。

      “切,什么年代啦,你脑袋里的-范围该缩小缩小吧?”他善意地开着玩笑,“不过,何苦呢?在这个环境里。你现在才知道他的……情况?”

      “不算吧?早就知道。其实……他们还没结婚。”

      “哦,良心未泯,不忍破坏人家的未来?”

      我苦笑没支声。

      “换了我,才不管他这些呢!一辈子能碰上几个想爱的人?遇到了就得用力抓住,要不,对得起自己啊?”

      是啊,一辈子碰上彼此喜欢的人,容易吗。我紧紧盯着贺明。

      这时,有个犯人走到贺明跟前不知说着什么,贺明摆摆手。那人没离开伸手想拉他起来,贺明皱着眉头依旧晃晃胳膊,两人便一拉一扯地有些纠缠的样子。

      忽然,贺明腾地坐起,嘴角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抬手就朝那人脸上给了一拳。音乐停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脸色通红、眼眶里布满血丝的贺明。那人捂着脸,“你犯什么病?谁招惹你找谁去,别以为TMD快走了就没有敢动你。”

      “你再骂一句试试?”贺明沉声喝道,“我还就不想走了。”

      齐林焦急地望向我,见我眯起眼睛没动,说了句“再有啥也不能让他打下去,出大事怎么办?”便拖着我跳上舞台。

      灯光下舞姿温暖,

      冷峻里目光如炬。

      还是这个地方,还是相对而立。怎么仅仅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恍如隔世、面目全非?

      “指导员,祁主任传话让来拿几张碟,别的中队要用,谁知道他……”

      “拿光碟就拿光碟,要什么钥匙,少拿主任吓我。还告诉你,我现在……还就不在乎什么减刑,取消了倒……倒利索!”贺明依旧气冲冲地喊道,说最后一句时他似乎往我的方面瞥了一眼。

      “呵,我看看是谁这么没王法了还!”老祁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口拐进来,眉眼四散指着贺明叫着,“我不用吓你,就凭你说的这句话,撤了你的减刑申请还真没什么问题。”

      说罢,老祁已走近,直接走向贺明。

      贺明将头扭向一侧,微微抿起嘴唇浅浅地笑着,有不屑有苦涩,仿佛大家用以要挟的“减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像几个月下来,在舞台上一举手一投足那样不足挂齿。

      他就是想弄出点大事来,可我没料到会拿减刑开玩笑。我以为随着回家日期的临近,随着渐渐的疏远,随着对我的怨恨,他只会觉出一丝丝失落,一丝丝寂寞,最多还有一丝丝难过,用不了多久,快乐、希望、明天又会重新占据他生活的全部。他原本就是个正常的人,不该陪我一同-索暗夜里的星点光亮,一同走向满是荆棘的荒凉季节,他,本来能张扬着率性,在阳光里且歌且行的。

      齐林碰碰我,“真不管了?”

      我从臆想中醒过来,迅速换成笑脸,迎着老祁走过去。

      “祁主任,不是……不是他的问题,我说过没有我的同意,不准随便往外借东西。”说着,我冲那个犯人说,“也不说说清楚,怎么就动手了?”

      “我吓唬你?瞅你啥球德行,直接关你也简单,仗哪门子势?”老祁得理不饶人地吼叫。

      周围一片安静,大家也一直认为贺明与我真的有什么特殊关系。我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却只能一旁讪讪地笑着,“是我没交待清,这样,祁主任,让他给你好好做检查。”我实在担心这个炮筒子真点到监狱那一层,那可真的不好办了。

      老祁还不罢休,隔着我“严厉”地警告贺明,“不看你平常帮干部做了不少事,轻饶得了你?”

      我打着哈哈推他往外走,嘴里不停地说着“怪我怪我”,路过齐林时,向他使个眼色。齐林便走到贺明跟前,低语着什么。临出门前,我扭头看一眼舞台,贺明无力地捧着脑袋蜷缩下去,只把短短的头发和发青的头皮留给世界。

      有一种力量不断压抑着汹涌而出的眼泪,不断撑直几乎弯曲的背脊,挺挺腰,我硬生生地离开礼堂。

      也许是贺明不顾一切的行为警醒了我,第二天,我就去找监狱长,请求早点安排另外的工作。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不再出现在贺明面前,他也就没了与周围对抗的冲动,就会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的那段时光。

      我的态度极为诚恳,从这两个多月来的体会说到演出取得的效果,从和基层同人的学习说到上次意外的教训,从老祁超强的工作水平一直说到文艺队目前状态,总之,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反正归结在希望离开文艺队,请组织予以考虑。

      监狱长问我想不想继续留在监区工作,表示如果这样可以在职务上做出调整。我坚决地拒绝了,末了,他勉强说那就回机关换个地方吧。

      我不在乎去哪里,身处这种饿不死撑不死的单位,哪里也是盯着时针的转动坐吃等死,特别是对我而言。

      几天后,也就是文艺队临上省城的前一天,我趁着下班才匆匆进监区,给贺明拿进去出监时该穿的便服。那些衣服是按他平时所说的喜好反复挑选,就像是送亲人远行。

      没料到还是碰上了贺明。他正独自坐在值班犯的位置眺望着远处如火的云霞,兀自出神,直至我走上台阶才恍然看到,他竟慌乱地站起用手搓着裤腿,“你进来了?”

      夕阳打在他有些削瘦的脸上,这是他上次离开办公室后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我不敢停留,用力挺了挺后背从他身边走过,怕被这场景击碎脆弱的外壳,让那些软弱的东西倾刻流淌出来。

      “谢谢……谢谢你给我说……说情。”他在后面继续说,“还有,那天我说的……狗屁话你别放在心上。”

      伸在裤兜里的手用力掐住大腿,我才能不让身体晃动。回头,我没有迎向他的目光,只是盯着垂在腿边的手,“回家好好跟父母……还有小玲过日子,把这儿的一切都忘了吧。”

      不论他是怎样想的,是怨恨之后的平和,还是阵痛之后的麻木,我只希望离开监狱,他对我对此地不再有任何记忆。

      重新上班,我被安排到工会这样无比清闲的科室,也许对很多人来说算是不错的选择。

      再次接到齐林的电话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束了汇演,什么时候解散了队伍,监狱里后勤与一线的距离就这样大,只要愿意,彼此的那些人那些事几乎可以互不牵扯。只是在贺明走的那天,我站在办公室临街的窗边张望了许久,监狱通往市里的车辆穿流不息,他一定坐在其中的某一辆上,在监狱大门淡出视线的一刹那,他是不是会有片刻的回头?

      齐林笑着问候我是不是将他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说晚上请我喝酒,还没等我答应,那边也响起一阵忙音。

      我没想到他会带我到从不曾进过的酒吧,见我拘束地在昏暗的灯光下东张西望,他笑笑,“别露怯啊,这儿可有我不少朋友。”

      不时有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与他打着招呼,他大方地介绍说我是他的老师,弄得我只好不断地点头示意。

      没过多久,他说:“等我一下。”便径直走到不断有人唱歌的台前拿起了话筒。

      “各位,今天我唱首歌啊。哎哎哎,先都别自作多情,不是献给你们的,特意送给我的一位老师。”他说着伸出手掌指向我坐的位置。于是嘘声四起。

      “啥时候还老师了?”

      “小齐改邪归正,准备学点什么四书五经。”

      齐林没顾上跟他们逗嘴,示意乐队开始。那是我挺熟悉的《朋友别哭》。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齐林夸张地做着谢幕的动作,在一片掌声中走下来。不得不承认青春帅气的他在这里很随兴很自在。

      “怎么样,送给你的。”他一P股坐在我旁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没有说话,不知说什么话。

      “知道你就会这样。别担心,”他-朗地看着我,“告诉你,我见你后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要说你比我大,又腐朽无救又老态龙钟,可你那种全然与周围不同的气质禁不住想让人靠近。哎哎,先声明,我可不是……不是同人,虽然我身边有这样的朋友。特别是有一次回训练场看见你听贺明吹笛子,就很为你担心。嗨,没办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过去的就别提了。”我轻轻说,将眼睛放在跳跃的灯光上。

      “可是,我希望你快乐。”他忽然变得非常郑重,“我把你的想法告诉贺明了。这小子,一开始还和我打马虎,说听不懂我的话。后来算是承认了。”

      齐林说,贺明听说我是因为小玲的关系才最后做出那样的选择,并且毅然决然地离开文艺队,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吐出一句,“是不是再不来了?”从省城回来最后一天,贺明向他要了我的电话,说合适的时候会与我联系。

      眼前有些迷蒙,我仿佛看到贺明呆呆伫立的身影和呆呆凝视的眼神。

      那晚,我喝多了,说不清是因为彻底的了结还是莫名的希望。

      下了一整天的雨,直到傍晚才晴开,夕阳红彤彤地照-着湿润的大地。

      打开窗户,从外面飘来泥土与水气混合的清香,降落的雨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奔波而来,带着另一个季节的清-,像是宣布某种更迭某种交替某种变幻。

      与那个心形钥匙环放在一起的手机忽然嗡嗡作响,没有与往常不同,可心却呯呯跳个不停。

      一缕阳光被晶亮的扣环反-进眼里,绚丽五彩,像极了天边的那道彩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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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13
    发表于 2012-2-7 00:53:32 | 只看该作者
    好长  不过的确不错 暴狱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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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14
    发表于 2012-2-7 12:46:10 | 只看该作者
    文辞很犀利,笔力强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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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15
    发表于 2012-2-7 14:36:44 | 只看该作者
    沙发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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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16
    发表于 2012-2-7 23:16:02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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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17
    发表于 2012-2-8 02:18:08 | 只看该作者
    十分感谢楼主的分享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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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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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5-8 19:34:12 | 只看该作者
    这是在监狱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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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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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19 23:03:1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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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19 23:03:3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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